清明过后的鹰嘴崖下,晨露像碎钻般凝在新抽的玉米苗尖上,微风拂过便簌簌坠落。田垄间此起彼伏的号子声穿透晨雾,惊醒了沉睡的山野。赵卫国挽着裤腿蹲在地里,指尖轻轻抚过带着潮气的嫩绿苗叶,看着白色的根系在翻松的黑土里扎得扎实,嘴角刚扬起一抹欣慰的笑意,就被不远处尖锐的争执声猛地拽回神。通信员周建民攥着一块巴掌大的生锈铁件,脸涨得通红,正跟负责耕种的老乡李大爷争得面红耳赤,脚下刚培好的土垄被踩出几个深浅不一的坑,几株玉米苗也歪倒在地。
“赵队长您来评评理!这就是刚翻地时刨出来的!”周建民看见赵卫国过来,像抓着救命稻草似的冲上前,赶紧把铁件递过去,掌心还沾着新鲜的黑泥,指节因为用力攥得发白,“李大爷非说这是以前老地主埋的破农具,可您仔细看这纹路——哪有农具会刻着这种歪歪扭扭的螺旋槽?这分明是个蹊跷玩意儿!”赵卫国接过铁件在手里掂量,分量比同等大小的农具沉了近一倍,粗糙的锈迹下隐约能辨出精密的螺旋状凹槽,指尖摩挲时还能感受到细微的金属光泽,边缘更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机油腥气。他忽然想起肃清胡万山巢穴时缴获的那台加密电报机,机身上就有类似的零件结构,心跳猛地快了半拍,指尖下意识地收紧。
“具体在哪儿挖出来的?”赵卫国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目光快速扫过周围正在弯腰劳作的队员和老乡,指尖在铁件的凹槽上反复摩挲,试图辨认更多细节。周建民往西南角那片荒坡用力指了指,语气带着急切:“就那片刚开垦的生地!离合作社的仓库直线距离不到两百步,我正跟二柱他们拓荒呢,一锄头下去就磕到这硬东西了。李大爷说那片地早年间是乱葬岗,民国初年还有兵匪在那儿埋过军火粮食,谁承想能翻出这不明不白的玩意儿。”
正说着,田埂那头传来拐杖点地的“笃笃”声,赵铁山拄着枣木拐杖从晨雾中走来,粗布衫的袖口卷到肘弯,露出布满老茧和旧伤的胳膊,晨光在他花白的鬓角镀上一层银霜。他没先看周建民手里的铁件,反倒蹲下身小心翼翼扒开周建民脚下的泥土,指腹捏起一点土凑到鼻尖细细闻了闻,又起身沿着荒坡的田垄一步一步慢慢走,拐杖头时不时戳戳地面,留下一个个浅浅的圆印。走到荒坡边缘那几株歪脖子酸枣树旁,他忽然停住脚步,朝赵卫国招手:“卫国,你过来看看这土垄的走向。”赵铁山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拐杖指向那几垄明显突兀的田地,“正常开垦都顺着地势走,省时又省力,可这几垄偏偏斜着挖,转弯处还特意压实了,像是在刻意避开什么东西。”
赵卫国快步走过去,顺着拐杖指的方向仔细端详,果然发现那几垄土的接口处格外生硬,土色比周围深了一截,还带着未完全干透的潮气,明显是近期重新翻填过的。他立刻给周建民使了个眼色,让他守在原地装作整理农具,又低声叮嘱旁边的队员:“慢慢把老乡往东边地块疏导,就说那边土肥,别惊动任何人。”安排妥当后,他才跟着父亲蹲在荒坡前。赵铁山用拐杖尖轻轻挑开一处松动的土块,里面露出一小截发黑的油纸角,他用指尖捏起来闻了闻,肯定地说:“这不是咱们合作社用的桐油油纸——咱们的油纸是山里桐籽榨的油浸的,有股清香味,这个是柏油浸的,闻着发闷,防潮性比桐油好十倍,最适合埋东西藏货。”
赵卫国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合作社的物资都是由林晓燕统一登记采购的,桐油油纸是用来包种子和农具的,而柏油油纸只有城里的西药铺和洋行才有货,寻常百姓根本用不起。他忽然想起上次排查胡万山余党时的线索:有个叫刘掌柜的西药铺老板,借着给合作社送药材的名义传递情报,后来风声紧了就卷铺盖跑了,铺子里的物资还没来得及彻底清查。他攥紧拳头刚要喊人过来开挖,就被赵铁山一把按住肩膀,父亲的掌心带着老茧的粗糙质感,力道却很沉稳:“别声张。你看那边田埂上,那两个蹲在石头上抽烟的,眼神一直往这边瞟,不是咱们的人。”赵卫国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去,果然看见两个陌生汉子假装歇脚,视线却始终锁定着荒坡。赵铁山往合作社的方向瞥了一眼,烟囱里的炊烟正袅袅升起,混杂着早饭的香气:“先回去吃早饭,等夜深人静了再带精干的人来查,现在动手就是打草惊蛇。”
晚饭时,合作社的伙房里蒸汽腾腾,格外热闹。刚从城里换粮回来的王强唾沫横飞地讲着城里的新鲜事,手里比划着:“你们是没见着!洋行里新到的那批铁犁,比咱们老木犁快三倍,犁出来的地又深又匀,就是要五斗米才换得动。”几个年轻队员围着他追问细节,不时发出惊叹声。林晓燕坐在角落的小桌旁,腰上还缠着渗着淡红药水的绷带——那是上次剿匪时被流弹擦伤的,她手里捧着账本,笔尖在纸上沙沙划过,时不时抬头插两句话,提醒队员们别轻信洋货。赵卫国端着粗瓷碗坐在她对面,留意到她翻到西药采购记录那一页时,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指尖在“酒精二十斤”那行字上顿了两秒,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笔尖的力道重了些,在纸上戳出个小墨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