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芒弄村道路施工进入关键期。压路机昼夜不停,水泥搅拌车排队进场,整个村子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亢奋中。孩子们放学后不再满山疯跑,而是围在施工区域外,睁大眼睛看着那些钢铁巨兽如何将泥泞土路变成平整的水泥路面。
但余庆察觉到,某种更隐蔽的压力正在悄然形成。
先是县扶贫办打来电话,语气客气但内容严肃:“余书记,市里通知,要对所有驻村第一书记的工作进行‘全面评估’,重点考察产业带贫实效。你们芒弄村的材料要准备得细一点,特别是带动贫困户增收的具体数据和佐证材料。”
接着是县组织部:“小余啊,听说你在村里干得不错。不过最近接到一些‘群众反映’,说你在工作方法上可能有些‘急躁’,和个别村干部关系‘不够融洽’。当然,我们相信你能处理好,但还是要注意工作方式方法嘛。”
这些电话都打着关心工作的旗号,但余庆听出了弦外之音——评估、反映、注意方法,这些词在体制内待过的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更明显的是,原本承诺一周内解决的路灯安装项目,突然卡在了县电力公司的审批环节。负责对接的技术员在电话里支支吾吾:“余书记,不是我们不办,是上面要求‘重新论证可行性’。您再等等,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您。”
老岩支书气得胡子直抖:“路灯有什么好论证的?天黑需要灯,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余庆没说话。他站在村委会二楼的窗口,看着远处山路上林薇那辆白色SUV扬起尘土离去。她这两天又来了两次,每次都“恰好”遇到施工中的问题——要么说施工噪音影响她采访,要么质疑施工方案不够环保。
“余书记,这个女人……”波岩温捏紧拳头,“要不要我找几个婶子去‘说道说道’?”
“别胡来。”余庆摇头,“她越是这样,咱们越要按规矩办事。岩温,你去把施工的所有审批文件、环保评估报告都准备好,她要查,就让她查个够。”
“可是……”
“没有可是。”余庆转过身,“记住,咱们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要经得起放大镜看。她挑不出真正的毛病,这些手段就伤不了咱们。”
话虽如此,压力是实实在在的。苏婷也感觉到了——她在村里给孩子们补课,有家长私下告诉她:“苏老师,镇上有人说余书记的闲话,说他和那个女记者不清不楚……”
“胡说八道!”苏婷当场就火了,“余庆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不清楚吗?”
“我们清楚,我们清楚。”家长连忙说,“可外面的人不知道啊。那个女记者到处说她和余书记‘很熟’,还说什么……余书记在村里太辛苦,她看着心疼……”
苏婷咬着嘴唇,没再说话。
晚上,她找到余庆时,他正在合作社大棚里检查新一批西红柿的长势。手电筒的光束下,他的侧脸显得疲惫而坚毅。
“余庆。”苏婷轻声唤他。
“嗯?”余庆回头,看到她,脸上露出笑容,“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睡不着。”苏婷走过去,和他并肩站在大棚里。夜风穿过塑料薄膜的缝隙,带来一丝凉意。“我今天听说……林薇在外面说了一些话。”
余庆沉默了几秒:“说什么?”
“说你们很熟,说她心疼你……”苏婷的声音很轻,“还有人说,你拒绝她是因为我,因为我家世普通,帮不上你……”
“苏婷。”余庆关掉手电筒,大棚里陷入黑暗,只有远处施工的灯光隐约透进来。他握住她的手,“你看着我。”
苏婷抬起头,黑暗中只能看见他眼睛的轮廓。
“第一,我和林薇除了工作关系,没有任何其他关系。第二,我选择你,从来不是因为你能帮我什么,而是因为你就是你。”余庆的声音很稳,“第三,那些闲言碎语,伤不到我,也伤不到我们。”
“可是她在用她家的关系给你施压。”苏婷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听说……她父亲给县里打过招呼了。”
余庆轻轻笑了:“苏婷,你知道我当兵时经历过什么吗?在边境缉毒,毒贩的枪口顶着脑袋;卧底传销,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那时候的生死压力,比现在大得多。我都扛过来了,现在这点事,算什么?”
他拉着苏婷走出大棚。夜空繁星点点,施工的灯光将半个村子照得亮如白昼。
“你看这条路,”余庆指着正在铺设的水泥路面,“国家投了真金白银,几百号工人在这里流汗。这是大势,是任何人都阻挡不了的大势。林薇她父亲再有权,能对抗国家政策吗?能阻止老百姓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吗?”
苏婷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工人们正在连夜施工,橙色的安全帽在灯光下晃动,搅拌机的轰鸣声震动着夜晚的空气。
“可她会一直纠缠你。”苏婷轻声说。
“那就让她纠缠。”余庆的声音很平静,“我做我的事,她耍她的手段。时间会证明一切——证明芒弄村的路能修通,证明这里的百姓能脱贫,证明我们的选择没有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