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红头文件如约而至。
《关于进一步加强深度贫困地区基础设施建设的通知》、《关于落实边疆地区扶贫产业税收优惠政策的实施细则》、《关于建立健全扶贫农产品销售补贴机制的工作方案》……一份份盖着省、市、县三级公章的文件,通过加密传真、政务系统、甚至派专人送达的方式,迅速传递到每一个相关单位。
县交通局会议室,局长正在召开紧急部署会。投影仪上,芒弄村道路硬化项目的审批流程图上,所有环节都标上了“特事特办、绿色通道”的红戳。
“国家调查组的意见很明确:舍不得投入基础建设,就是最大的形式主义!”局长敲着桌子,“芒弄村这条路,原定一个月前就要审批的,是谁压下来了,踏马的花你家钱了?拖后腿,今天我在这里强调一下,还没有通路的村,尤其是深度贫困村,审批压缩到一周。施工队下周必须进场,十月底必须通车!谁敢在这个环节上拖后腿,我就摘谁的帽子!”
台下,几个科长面面相觑。
几乎在同一时间,县农业局的会议室里,类似的场景也在上演。局长亲自宣读了关于合作社规范化管理的“新解读”:“……国家鼓励社会力量参与扶贫,只要合作社依法设立、规范运营、带动贫困户增收,就是好合作社!各部门要主动服务,而不是设置障碍!”
散会后,王志远被单独留了下来。
“志远啊,”局长喝了口茶,语气平淡,“听说你前段时间带人去芒弄村检查,查得挺细?”
王志远心里一紧:“局长,都是按程序……”
“程序是死的,人是活的。”局长放下茶杯,看了他一眼,“现在国家政策方向很明确——全力支持深度贫困地区发展。那个芒弄村的合作社,省农科院都挂了帮扶牌子,市里也准备树典型。咱们农业局,要当助推器,不能当绊脚石。明白吗?”
“……明白。”王志远额头渗出细汗。
“明白就好。芒弄村那边的后续工作,你不用跟进了。局里另有安排。”局长摆摆手,“去吧。”
走出局长办公室,王志远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想给林薇发条信息,犹豫再三,还是删掉了。
他知道,风向变了。
此刻,林薇正坐在市里一家高档咖啡馆里,对面是她介绍的“手工艺合作商”——“雅艺文化”公司的张总。
“……林记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张总搓着手,笑容有些尴尬,“我们公司董事会研究过了,芒弄村这个合作……我们决定推进。”
林薇搅拌咖啡的动作停住了:“推进?张总,您之前不是说,他们的生产流程有问题,管理不规范……”
“那是之前,之前。”张总连忙摆手,“现在国家政策大力支持,和深度贫困村合作,我们能享受税收减免。而且他们的手工艺品确实有特色,省工艺美术协会的专家都给了好评。我们算了一笔账,这个项目,能做。”
林薇的脸色一点点冷下来:“张总,我们林家……”
“林记者,我明白,我明白。”张总站起身,拿起公文包,“您父亲对我的关照,我一直记在心里。但这个事……实在是公司整体决策。这样,下次您父亲来市里,我做东,一定好好赔罪。公司还有个会,我先走了。”
看着张总几乎是逃走的背影,林薇的手指紧紧捏着咖啡勺,指节泛白。
手机震动,是县里一个相熟的副局长发来的信息:“小林,你们报社之前要的那个采访名单,可能得缓一缓了。最近上面抓得紧,大家都得避避风头。”
又一条信息跳出来,是她在县扶贫办的一个眼线:“薇姐,芒弄村那个道路项目,批了。局长亲自盯,谁也不敢卡。”
第三条,第四条……
所有的消息都在告诉她同一个事实:她之前精心布置的那些“绊子”,在国家级政策的雷霆之势面前,像沙滩上的城堡,一个浪头就冲垮了。
“啪!”
咖啡勺被她狠狠摔在桌上,引来周围人侧目。林薇抓起包,冲出咖啡馆。
坐进车里,她没有立刻发动,而是趴在方向盘上,肩膀微微颤抖。不是伤心,是愤怒,是那种失控的、无处发泄的愤怒。
从小到大,她要什么有什么。父亲是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母亲家族经商,家境优渥。她长得漂亮,学业优秀,工作体面,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她看上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直到遇见余庆。
这个从山沟里爬出来的转业军人,这个满身土气却眼神清亮的男人,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她放下身段主动示好,他视而不见;她用职业资源给他“帮忙”,他客客气气地推开;她动用关系施压,他居然硬扛着不低头。
现在,连国家政策都在帮他!
凭什么?!
林薇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不甘和狠厉。她发动车子,猛踩油门,朝着青峰镇的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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