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福尔马林与淡淡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在西安市公安局法医中心的解剖室内形成了一种足以让任何初来乍到者感到胸闷作呕的独特气息。然而,对于雷正国来说,这种味道不过是他日常工作中最不值得一提的背景音。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任由那惨白而毫无感情的无影灯光将他沟壑纵横的脸庞切割成明暗两半,指间夹着一根燃烧了半截的劣质香烟,青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与房间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抗。
站在他对面的,是市局法医中心的老法医,老刘。他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老花镜,将一份初步的尸检报告递了过去,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汇报今天的天气:“雷副队,情况基本明朗了。死者,男性,年龄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身份不明。直接死因是溺水,肺部吸入了大量混有泥沙的污水,胃里除了未消化完的食物残渣,还有不少酒精残留。根据血液检测,死亡时的酒精浓度相当高,足以致幻。”
跟在雷正国身边的一个年轻刑警,小王,探过头来看了一眼报告,又看了看解剖台上那具已经清洗干净的尸体,轻松地说道:“头儿,看来又是一起意外。一个外地来的盲流,人生地不熟,晚上喝多了酒,一不小心栽进了城中村的水渠里。每年这种事儿都得有好几起,没什么稀奇的。”
老刘也点了点头,补充道:“尸体表面没有发现明显的搏斗伤痕,只有后颈部枕骨下缘有一处轻微的钝器挫伤,面积不大,皮下有出血,但不足以致命。从伤口的形态和上面残留的微量物质分析,很可能是失足摔倒时,后脑磕在了水渠边的石头上造成的。综合来看,意外失足或者酒后自杀的可能性最大。”
一切似乎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一个清晰的、可以快速结案的悲剧。然而,雷正国却连那份报告都没有伸手去接。他就那么站着,深邃如鹰隼般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解剖台上的那具躯体上,仿佛要穿透皮肤与肌肉,看到其背后隐藏的灵魂。他狠狠吸了一口烟,将烟头捻灭在随身携带的便携烟灰缸里,这才缓缓踱步上前。
“不对劲。”
他吐出这三个字,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小王和老刘都愣了一下,看向他。
雷正国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他戴上一副乳胶手套,小心翼翼地托起了死者的右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显得异常有力的手,但吸引雷正国的,是手上的老茧。
“小王,你来看。”他招了招手,让年轻的徒弟凑近一些。
小王凑上前,仔细端详着那只手,有些不解地说:“头儿,这手……老茧很厚,像是个干体力活的。”
“是体力活,但不是普通的体力活。”雷正国用带着手套的指尖,逐一划过死者手掌上的硬茧,“你看他虎口的位置,这里有一道长条形的、非常坚硬的茧,这是长期握持某种条状硬物,并且需要频繁发力摩擦才能形成的。再看他的食指和中指的第一个指关节,这里的茧是圆形的,硬得像石头。这绝对不是扛麻袋或者搬砖头能磨出来的。”
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过小王依旧有些迷茫的脸,继续用他那独特的、带着教导意味的口吻说道:“这种老茧,我见过。一些常年玩刀的屠夫,或者精于雕刻的老木匠手上会有。但他的更特别,虎口和指关节的茧都异常突出,说明他摆弄的东西,既需要强大的握力,又需要极其精细的指尖操控。这像是一双……常年在地下跟那些精细家伙什打交道的手。”
“地下的家伙什……”小王喃喃自语,还是没能完全领会。
雷正国没有再解释,而是将目光移到了尸体的脚上。法医已经将死者的鞋子脱下,放在了一旁的证物盘里。那是一双半旧的解放鞋,鞋底沾满了泥土。
他又蹲下身,像一头在荒原上寻找猎物踪迹的老狼,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那些看似普通的泥土。他的鼻子甚至凑近了去闻,那种专注的神情,让整个解剖室的冰冷空气似乎都为之凝固。
“老刘,取样,马上化验。”雷正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这鞋底上,沾着两种完全不同的土。”
他指着鞋底的不同区域,分析得头头是道:“你们看,鞋跟和鞋底大部分区域沾染的,是咱们西安市区特有的黄土,干燥、颗粒粗,这与案发现场城中村的环境是吻合的。但是,你们再看鞋底凹陷的纹路深处,这里残留的泥土颜色明显偏红,质地更黏,还夹杂着一些已经干枯的、细碎的针状物。”
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小块红色的泥土,放在白色的证物盘里,对着灯光仔细观察。“这是秦岭山脉才有的红壤,黏性大,富含铁质。而这些碎屑,”他将镊子尖端的一点粉末凑到眼前,“是松针的碎屑。只有在海拔比较高的松树林里踩踏过,才会在鞋底留下这种痕迹。”
雷正国站起身,脱下手套,重新点上一根烟,整个人的气场已经完全变了。如果说刚才他还是一个不修边幅的老烟枪,那么现在,他就是一头已经锁定了猎物气味的猎犬,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危险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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