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那座破败阴沉的龙王庙,梁胖子就像一条潜入深海的鱼,瞬间将自己身上那股子属于地下的腥味与阴冷,尽数收敛得干干净净。
门外,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充满了阳光、喧嚣与人间烟火气的世界。咸湿的海风夹杂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远处游客们的欢声笑语如同潮水般一**涌入耳中,这一切都让刚刚才从无边黑暗中挣扎出来的梁胖子感到一种近乎不真实的眩晕。但他没有丝毫时间去回味或感叹,林岳那双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眼睛,以及身后破庙中生死未卜的孟先生,都像一根无形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在他的神经上。
他知道,自己的个人表演,现在正式开始。
他并没有急着冲入人群,而是先躲在一棵茂盛的古树后,进行了一番堪称改头换面般的“自我塑造”。他先是将那件满是污泥和破洞的外套脱下,粗暴地翻了个面再穿上,虽然里子同样不甚干净,但至少颜色要均一得多,看起来就像一件穿了多年的旧工装。接着,他拧开那瓶仅剩小半瓶的矿泉水,先是小心翼翼地润湿了一条相对干净的衣角,将脸上和脖子上最明显的泥垢擦去,随后将剩下的水尽数倒在自己那乱蓬蓬的头发上,用手使劲抓了几把,弄出一个被汗水浸湿、紧贴头皮的狼狈发型。
做完这一切,他又从地上捡起一张被游客丢弃的、满是褶皱的景区宣传单,煞有介事地拿在手里,同时对着树干上模糊的反光,练习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他原本那双因为常年在江湖上打滚而显得精光四射的眼睛,此刻微微眯起,眼神变得有些涣散和迟钝,嘴角则刻意地向上咧开,露出一口黄牙,堆砌出一个憨厚中带着点讨好、又夹杂着几分初见世面之茫然的复杂笑容。
最后,他清了清嗓子,用一口带着浓郁豫东平原泥土气息的方言,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乖乖,这地方可真不赖!”
声调、神态、动作、道具……一切准备就绪。一个风尘仆仆、从内陆省份第一次来看大海的中年农民工形象,就此诞生。此刻的他,再也不是那个精明干练的梁胖子,而是一个名叫“王全有”的、老实巴交的普通游客。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个真实的自己死死压在心底,然后便迈着略显笨拙的八字步,一头扎进了不远处那片由各色遮阳帽和旅游小旗组成的、五彩斑斓的人海之中。
琅琊台景区内人头攒动,各种旅行团像是不同颜色的溪流,在山道上汇集又分开。梁胖子的目光在几个旅行团之间逡巡片刻,最终锁定了一个目标——那是一个以老年人为主的“夕阳红”旅行团,团员们都戴着统一的小红帽,行动相对缓慢,团里的气氛也最为热烈。更重要的是,带领他们的,是一个看起来刚大学毕业不久、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的年轻女导游。
这种组合,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舞台。
梁胖子不动声色地凑了过去,像一块不起眼的石头滚入了溪流,悄无声息地汇入了“夕阳红”旅行团的队尾。他故意走得比那些大爷大妈还要慢上几分,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破旧的宣传单,东张西望,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惊叹与好奇的神色,活脱脱就是一个被大好河山迷住了眼、连路都快不会走的土包子。
他很快就找到了机会。当那个年轻的女导游举着小旗,停在一处观景平台,声情并茂地讲解着秦始皇派徐福东渡求仙的典故时,梁胖子慢慢地蹭到了她的身边。
“哎呀,导游同志!”他开口了,那口憨直的乡音,配上他那副讨好的笑容,显得格外真诚,“俺说句话,你可别嫌俺没见识。这……这琅琊台可真大啊!比俺们老家的山高多了!还有那……那海水,咋能恁蓝哩?俺从河南过来,跑了两天一夜的火车,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大的山,这么蓝的海!值了,真值了!”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最朴实的赞叹,那种发自肺腑的激动和喜悦,极具感染力。年轻的女导游显然很吃这一套,被他这番发自肺腑的“吹捧”逗得笑了起来,原本公式化的讲解脸上,也多了一丝亲切。
“是吧,大叔?”她笑着回答,“我们琅琊台可是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历史悠久,风景独特。您第一次来,可得好好转转。”
“转,一定好好转!”梁胖子连连点头,像小鸡啄米一般,顺势就打开了话匣子,“就是……就是这人老了,不中用了,这水喝多了,就憋得慌。导游同志,俺问一下,这附近哪有那个……解手的地方?”
女导游被他这粗俗但又充满生活气息的问法再次逗笑,很自然地用手中的小旗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方向:“您顺着这条路往前走二百米,有个游客服务中心,那里就有卫生间。”
“哦哦,好,好!”梁胖-子记下了这个重要的方位,但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又挠了挠头,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情,“那个……导游同志,俺再多问一句。俺这腿脚不利索,怕跟不上你们大部队。待会儿要是想出去了,从哪个门出去离坐车的地方最近啊?俺怕走冤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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