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临沂老城区这条破败的楼道里,仿佛被拉扯成了一缕粘稠而凝固的糖稀。
林岳的手就那么悬停在半空中,距离那扇斑驳的木门仅有几厘米的距离。这只手,曾精准地辨识过千年古玉的纹理,曾用洛阳铲掘开过坚硬的冻土,也曾毫不犹豫地攥紧发丘铜印,扛起整个团队的生死。然而此刻,它却重若千钧,抖似筛糠,无论如何也无法落下。
门后,是一个他素未谋面的女孩,也是他过命兄弟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他即将要做的,是亲手敲碎这个女孩生命中最后的光。这种残忍,比面对任何凶险的机关、任何穷凶极恶的敌人,都要让他感到恐惧和无力。
旁边的梁胖子,这个平日里天塌下来都能开两句玩笑的乐天派,此刻也只是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将头扭向一边,不忍再看。他那魁梧的身体,因为极力压抑着悲伤,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最终,林岳还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将胸腔中那口混杂着悲伤、愧疚与决绝的浊气长长地吐出。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的犹豫都已被那份身为“把头”必须承担的冷硬所取代。
“咚、咚、咚。”
三声沉闷而又克制的敲门声,在这寂静的楼道里,显得异常清晰,仿佛不是敲在门上,而是直接擂在了每个人的心脏上。
门内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很轻,很稳。随即,“吱呀”一声,那扇看起来比林岳年纪还大的木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道缝。
一张清秀而又苍白的脸,从门缝后探了出来。
那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穿着一件领口和袖口都已洗得微微起毛的蓝色旧布衫,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的五官很精致,像一朵在贫瘠土壤中顽强绽放的兰花,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那双眼睛。那是一双本该盛满青春朝气的眸子,此刻却清冷如水,带着一种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饱经风霜的倔强和警惕。
她就是石向晚。
当她的目光扫过门口这两个满身风尘、神情凝重的陌生男人时,那份警惕瞬间提升到了极致,整个人就像一只随时准备竖起尖刺的刺猬。
“你们……找谁?”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距离感。
林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才让那几乎堵在嗓子眼里的声音发出来:“请问……你是石向晚吗?”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清冷的眼睛审视着他们。然而,当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林岳双手捧着、那个用军绿色厚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方盒上时,她那单薄的身体,猛地一颤。
那是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不祥的预感。她那故作坚强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痕,一抹恐慌不受控制地从眼底深处浮现出来。
林岳看懂了她眼神的变化,也知道再多的铺垫都已毫无意义。他低下头,避开女孩那几乎要刺穿他灵魂的目光,用一种近乎呢喃的、破碎的声音说:“我们……我们是你哥,石向东的……”
他停顿了,那个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的词,此刻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是他的…战友。”
“战友”,这是他绞尽脑汁,所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能够解释他们之间这种生死相托、却又无法言说关系的词语。这个词,既带着荣耀,也在此刻,带着无尽的悲凉。
屋子不大,一室一厅的格局,但正如楼下大爷所说,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水泥地面被拖得能映出人影,一张老旧的木桌上铺着一块洗得发白的格子桌布,桌上的暖水瓶和茶杯摆放得整整齐齐。墙上,贴着几张石向东穿着军装、笑得一脸灿烂的旧照片。
这小小的空间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也充满了对远方亲人无声的期盼。
而林岳和梁胖子的到来,就像两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击碎了这里所有虚假的安宁。
气氛凝重到了冰点。
石向晚默默地给他们倒了两杯热水,就是那种最普通、印着红双喜字的玻璃杯。但她端着杯子的手,却一直在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着,杯中的水面,也随之荡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梁胖子,这个曾经能在任何场合、跟任何人都能谈笑风生的社交天才,此刻却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是低着头,双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盯着自己那双满是泥污的鞋尖,仿佛上面有什么深奥的秘密值得研究。他不敢抬头,因为他怕一抬头,看到墙上石头哥那张笑脸,他会当场崩溃。
林岳将那个包裹着泥土的方盒,轻轻地放在了那张干净的格子桌布上,然后,用手指将它缓缓地、推到了石向晚的面前。
这个动作,无声,却重于雷霆。
石向晚的目光,死死地、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方盒,仿佛要用眼神将那层厚厚的军绿帆布洞穿。泪水,已经在她那双倔强的眼睛里迅速积聚,像决堤前不断上涨的洪水,在眼眶里疯狂地打着转。但她强忍着,咬着下唇,任由那股咸涩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就是不让那洪水冲出堤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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