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为古都洛阳披上一层金色的薄纱时,这座沉睡了一夜的城市,正如同一个苏醒的巨人,开始缓缓地舒展筋骨,恢复它千百年来的喧嚣与生机。
然而,在这片看似寻常的城市复苏图景之下,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悄无声息地撒向了每一个可能通往外界的出口。车站、码头、高速路口,到处都增加了便衣和巡逻的警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外松内紧的紧张气息。
洛阳火车站的广场上,人潮已经开始涌动。南腔北调的叫卖声、旅客的喧哗声、以及火车进站时那沉闷的金属摩擦声,交织成了一曲独属于这个年代的、充满生命力的交响乐。
在拥挤得几乎要溢出来的人群中,两个毫不起眼的身影,正随着人流,艰难地向着候车大厅挪动。
他们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沾满了泥土和油污的蓝色工装,脚上是廉价的解放胶鞋,脸上和手上都抹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看起来就像是两个刚刚在某个工地上干完通宵,准备搭车返回老家的普通民工。
其中一个身材魁梧,背着一个巨大的、鼓鼓囊囊的蛇皮袋,一边走还一边警惕地四下张望,将身旁那个略显单薄的同伴,不动声色地护在自己的身体和人群之间。
他们,正是刚刚从龙门西山上下来的林岳和梁胖子。
在与陈晴和老渔夫分道扬镳之后,梁胖子充分发挥了他作为“地面”的惊人本事。他带着林岳,没有走大路,而是穿街过巷,专挑那些监控探头的死角和正在施工改造的老旧城区走。仅仅用了一个多小时,他们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横穿了半个洛阳城。
在火车站附近的一个黑市里,梁胖子用身上仅剩的一点现金,轻车熟路地从一个“黄牛”手中,搞到了两张不知道转了几手的、身份信息模糊的短途站台票,以及这两身足以以假乱真的行头。
此刻,他们混迹在真正的民工潮里,就像是两滴水,融入了奔腾的江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把头,”梁胖子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贴在林岳耳边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山东?临沂?现在不去跟孟先生他们汇合吗?万一他们那边……”
林岳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远处那块巨大的列车时刻表上,轻轻地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在周围巨大的噪音背景下,显得有些飘忽,却异常坚定。
“师父他老人家伤势那么重,现在最需要的是绝对的安静和专业的治疗。陈晴姐和老渔夫先生会照顾好他的。我们现在过去,非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把警方的视线也一同带过去,那是害了他。”
他顿了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远超他年龄的沉重与哀伤:“我们先去办另一件事把石头哥,‘送回家’。”
一诺千金。
这是孟广义教给他的,也是北派传承中,比任何金银财宝都更重要的规矩。
梁胖子沉默了。他看着林岳那被尘土遮掩下依旧显得清秀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从林岳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小岳”了。他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扛起“把头”这个称呼背后,那如山一般沉重的责任。
检票口开始放人,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着冲向站台。
他们挤上了一列车身上漆着深绿色油漆、车窗可以手动推开的绿皮火车。车厢里,一股由汗味、烟味、泡面味以及各种食物混合而成的、极其复杂的味道,瞬间包裹了他们。过道上、座位下、行李架上,都塞满了大大小小的行李和包裹,人们操着各地方言大声交谈,孩子的哭闹声和乘务员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这里嘈杂、拥挤、混乱,却也充满了真实的人间烟火气。
对于此刻的林岳而言,这种环境,反而是最安全的。
他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将那个沉重的、装着凤鸣铜爵的背包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将头靠在了冰冷的车窗玻璃上。
“咣当——”
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和车厢连接处剧烈的金属撞击声,火车缓缓地开动了。
窗外的站台开始向后倒退,那些送别的人影,那些熟悉的城市建筑,都在视野里慢慢变得模糊,然后被飞速掠过的田野和树木所取代。
这片承载了他短暂却又惊心动魄记忆的中原大地,正在离他远去。
林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看着窗外那不断变幻的风景,思绪却如同脱缰的野马,瞬间被拉回到了过去那些短暂而又深刻的片段里。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跟着师父下墓,在黑暗中紧张得手心冒汗时,是石头默默地递过来一个军用水壶,用那特有的、有些沉闷的声音对自己说:“喝点水,别怕。”那水壶上,还残留着男人手掌的温度。
他想起了在西汉大墓里,当那致命的机关被触发,无数淬毒的弩箭铺天盖地而来时,是石头怒吼一声,像一头蛮牛一样举着那面厚重的青铜盾牌顶在了自己身前。箭矢“咄咄咄”地钉在盾牌上,火星四溅,有几支箭甚至划破了他的后背,留下几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可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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