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从洛阳郊县客运站始发的长途客车,像一只被塞满了沙丁鱼的罐头,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公路上艰难地颠簸前行。车厢里,浓烈的汗味、劣质烟草的辛辣味以及牲畜的腥臊味,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流,紧紧地包裹着每一个人。林岳、陈晴和梁胖子三人,就被淹没在这股浊流之中,他们背着普通的旅行包,穿着褪色的旧衣服,如同三滴悄然汇入浑浊溪流的水珠,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就是孟广义为他们选择的“另一条路”。
一条远离了所有探寻目光的路,一条充满了艰辛与尘土的路,一条通往风暴中心的最隐秘的路。
在经历了数个小时令人骨头散架的颠簸之后,客车终于在一个尘土飞扬的镇子停下。他们没有停留,梁胖子凭借着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和几包香烟,很快就搭上了一辆正要进山的、运送农具的“东方红”拖拉机。伴随着“突突突”的巨大轰鸣声和呛人的黑烟,他们再次踏上了征程,越走越偏,越走越荒凉,直到最后,连像样的路都没有了,只剩下被车轮反复碾压出来的、深浅不一的土辙。
当天色渐晚,夕阳开始为远方的山峦镀上一层金边时,一座蜷缩在邙山南麓巨大阴影下的、偏僻到近乎与世隔绝的小村庄,终于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马家村。
这里远离所有的交通要道,村里的房屋大多还是用黄泥夯成的土坯墙,显得异常的贫穷与闭塞。但也正因如此,这里成了一张巨大的、可以藏匿任何秘密的白纸。
梁胖子的本事在这种地方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他就像一条天生懂得如何在浅滩里游弋的鲶鱼,仅仅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和两条“大前门”香烟,就以一个“带着学生下乡采风的美院老师”的身份,从村长那里租下了一座久无人居、但还算完整的破旧院落。
安顿下来后,梁胖子一边熟练地收拾着屋子,用破布堵上窗户的窟窿,一边回头冲着正在检查装备的林岳,挤了挤他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用一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说道:“小把头,从今往后,您就是咱们这支考古队……哦不,是采风队的‘林教授’了。陈小姐是您的研究生兼助教,我呢,就委屈一下,给您二位当个开车的司机兼后勤部长。”
他嘴上虽然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调,但那一声发自内心的“小把头”,却像一块石头,沉沉地落在了林岳的心里。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称呼的改变,更是一种责任的交接,一种在孟广义缺席的情况下、整个团队核心的确立。
林岳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夜幕降临,在这座破旧的、只点着一盏昏黄煤油灯的院落里,这个刚刚组建的、没有了孟广义和石头这两个主心骨的新团队,开始了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立工作。
一种微妙的、混合着不适应与相互依赖的氛围,在三人之间悄然流淌。
没有了孟广义那运筹帷幄的沉稳声音,屋子里显得异常安静。陈晴将她那些精密的设备一件件取出、架设好,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幽蓝色的光芒,映照着她那张专注而又美丽的脸庞。她将那卷战国竹简上的密码诗一字一句地输入电脑,开始结合她个人资料库里储存的、关于整个邙山山脉最高精度的地形地貌数据,进行初步的三维建模和区域筛选分析。在她的指下,代表着山川河流走向的等高线,与那些古奥的诗句之间,似乎开始建立某种神秘的联系。她成了这个团队的技术核心。
梁胖子则将所有的装备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从洛阳铲、工兵铲,到绳索、防毒面具,每一件都擦拭得干干净净。做完这一切后,他并没有闲着,而是借口去村里借点开水,实则是揣着半包烟,去和那些聚在村口大槐树下纳凉的村民们拉关系、套近乎。他要像一张蜘蛛网一样,将这个村庄里所有流传的传说、忌讳,以及附近山里任何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都牢牢地网进自己的耳朵里。他成了这个团队的后勤与情报核心。
而林岳,则在屋子中央的破八仙桌上,摊开了一张巨大的、标示到每一条等高线的军用地图。他将誊抄下来的竹简内容,放在地图的一侧,开始进行最原始、也是最关键的图上作业。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那些连绵起伏的山脉轮廓上缓缓移动,脑中飞速地运转着孟广义曾经教给他的所有知识。山的气脉,水的流向,阴阳的向背……那些看似玄之又玄的堪舆之术,此刻在他的脑海中,都转化成了最严谨的地理逻辑。
三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虽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因为主心骨缺席而带来的些许不安,但一个全新的、以林岳为决策核心、陈晴为技术核心、梁胖子为后勤核心的团队雏形,也在这片刻的宁静与专注中,悄然形成。
林岳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种身为“把头”的、沉重如山的压力。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的每一个判断,每一个决定,都将直接关系到身边这两个将性命托付给他的伙伴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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