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疏流 第189章 夜航诡船

影卫的短暂现身，如同在灰月酒馆略显沉闷的空气里投入了一块寒冰，带来一阵低气压般的寂静。在他们消失在通往内厅的通道后许久，大厅里的低声议论才重新响起，但话题或多或少都围绕着这神秘而令人忌惮的“影卫”，语气中的忌惮与猜测更浓。

李枫与汐云在角落又静坐了片刻，饮尽杯中寡淡却昂贵的麦酒，便起身离开了灰月酒馆。他们并未走远，而是在酒馆斜对面一家看起来相对“正规”些的客栈——其实也只是几间稍显干净的石屋——要了一间房，准备在此过夜，等待明晚的子时之约。

客栈的墙壁厚实，勉强能隔绝外界的嘈杂。李枫布下简单的预警禁制后，便盘膝坐在简陋的石床上，闭目调息。他需要将状态调整至最佳，以应对未知的航程与可能的风险。汐云则守在一旁，以妖族特有的方式感应着周围环境的细微变化。

一夜无话。蜃楼岛的夜晚并不宁静，远处时而传来打斗声、呼啸声，甚至短暂的灵光爆炸，但都未波及到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灰月酒馆的震慑力，显然覆盖了周边。

次日，两人深居简出，只在午后去客栈底层用了一些简单的食物。期间能感觉到数道隐晦的神识扫过客栈，但都一触即收，并未深入探查。李枫铁骨境大成的气血内敛如渊，汐云气息更是飘渺难测，在旁人看来，他们只是两个有些本事、但不愿惹事的寻常过客。

夜幕再次降临，蜃楼岛上空的黯淡星辰与那几道扭曲的星辉光带依旧。亥时三刻，李枫与汐云离开了客栈，再次走向那座黑色岩石垒砌的灰月酒馆。

石阶前的守卫似乎换了一班，但依旧冷峻。查验过李枫手中的契约皮卷后，守卫点了点头，侧身让开，并低声提醒：“进去后，直接去昨晚那个房间，灰鸦管事在等。记住，噤声，勿要多看。”

踏入甬道，这一次，李枫敏锐地察觉到，酒馆内部的气氛比昨日更加凝重。虽然依旧安静，但那昏暗光线下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分，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偶尔有灰衣侍者或身着统一服饰、气息沉凝的暗流成员匆匆走过，脸上都带着一丝不苟的严肃。

再次敲响灰鸦管事的房门，里面很快传来回应。

推门而入，灰鸦管事依旧坐在那张木桌后，但今日他面前摆放的不再是账簿，而是一套茶具，正慢条斯理地斟茶。见李枫二人进来，他指了指对面的两张椅子：“坐。时间差不多了。”

两人依言坐下。

灰鸦管事将两杯清茶推到他们面前，自己端起一杯，浅浅啜了一口，尖细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船已经准备好了，在‘三号暗港’。待会儿会有人带你们过去。有几件事，最后提醒你们。”

他放下茶杯，目光如针，刺向李枫：“第一，上船后，一切行动听船长指挥。船上禁止私斗，禁止随意动用神识探查禁地区域，违者，船长有权处置，生死不论。第二，本次航程目的地是乱流星礁外围‘黑齿湾’附近，抵达后，你们自行离船。船不会等待，也不会提供返程服务。第三，关于酬劳尾款，抵达后需立刻结清，可用灵石，也可用等价的、船长认可的物资抵扣。若试图赖账……”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坠星海很深，很适合沉些东西。”

“明白。”李枫神色不变，平静应道。

灰鸦管事点了点头，似乎对李枫的态度还算满意。他取出一枚与之前略有不同、边缘多了一道银线的灰色令牌，放在桌上：“这是登船令，拿好。稍等片刻。”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房门被轻轻叩响。一名全身笼罩在灰袍中、连面容都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对灰鸦管事微微躬身，然后转向李枫二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一言不发。

李枫收起登船令，与汐云起身，跟随这名灰袍人离开了房间。

灰袍人带着他们并未走酒馆正门，而是沿着一条更加隐蔽、似乎是酒馆内部人员使用的狭窄通道，七拐八绕，向下行去。通道逐渐变得潮湿阴冷，墙壁上渗出细密的水珠，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与一种淡淡的铁锈味。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了一道厚重的、布满锈迹的铁门。灰袍人取出一枚样式古朴的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铁门缓缓向内打开，一股更加浓郁、带着深海寒意的海风扑面而来。

门外，是一个隐藏在巨大礁石洞穴中的天然小港湾！海水在这里呈现出一种近乎黑色的幽蓝，波澜不惊。一艘比之前“引魂舟”大了数倍、通体漆黑如墨、造型更加古怪的船只，正静静停泊在简陋的木制栈桥旁。

这艘船约有三十丈长，船身线条流畅却透着一种诡异的扭曲感，仿佛某种深海巨兽的骨架。船体表面没有任何窗户，只有几排细密的、如同呼吸孔般的缝隙。船首尖锐如矛，船尾则高高翘起，呈现一种不自然的弧度。整艘船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灰色雾气中，与周围黑暗的礁石和海水几乎融为一体，若非亲眼所见，几乎难以察觉它的存在。

船头悬挂的，正是那面灰月旗，在无风的港湾内静静垂落。

栈桥旁，已经站着七八个人，同样穿着灰袍，气息沉凝，显然是船上的船员。为首一人身形高大，即便穿着宽松的灰袍也难掩其魁梧，脸上戴着一张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暗金色金属面具，面具上刻着繁复的、仿佛海浪与漩涡交织的纹路。他的眼神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仅仅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其修为赫然达到了元神境后期！

“登船。”那面具船长看了李枫和汐云一眼，声音透过面具传出，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质感，没有任何废话。

灰袍人将李枫二人引至栈桥，便躬身退下，重新隐入铁门后的黑暗。

李枫与汐云登上这艘诡秘的黑船。甲板异常宽阔，却空荡荡的，只有几处固定的、如同树根般盘结的黑色缆桩。脚下是某种冰冷的、非金非木的材质，刻着防滑的细密纹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类似深海淤泥与陈旧金属混合的奇异气味。

“你们的房间在底层，丙字七号。非召唤，不得上甲板。开船后，会有人给你们送去必要的说明。”一名船员上前，同样言简意赅，引领着他们走向船侧一个向下延伸的狭窄入口。

沿着陡峭的舷梯向下，船体内部比想象中更加复杂。通道狭窄，光线全靠墙壁上镶嵌的、散发着幽蓝冷光的珠子提供。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同样由黑色金属打造的门户，上面铭刻着编号。

丙字七号房间在最底层，空间狭小，仅有两张固定在地上的简陋床铺和一个固定在墙壁上的小桌，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连窗户都没有。空气沉闷，带着挥之不去的深海气息。

“记住规矩，安静待着。”那船员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舱门自动关闭，发出沉闷的锁扣声。

李枫与汐云各自在床铺上坐下。这环境虽然压抑，但对他们而言并非不可忍受。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船身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随即是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深海巨兽腹部的嗡鸣。李枫能感觉到，船体正在缓缓移动，并且迅速下潜！

这艘暗流组织的船，竟然是一艘能够深潜的奇特法器！难怪其形制如此古怪。

又过了一会儿，舱门上的一个小格栅被拉开，一份薄薄的皮卷和两个水囊、几块硬邦邦的干粮被塞了进来。格栅随即关闭。

皮卷上记载着简单的航行须知、每日的食物饮水供应时间，以及严厉的警告——不得以任何方式探查船体结构、动力核心及船长室等区域，违者后果自负。

航程，就在这绝对的封闭与寂静中开始了。

时间在黑暗的船舱里失去了意义。只能根据每日固定时间送来的食物和水来判断大概过了多久。船行得异常平稳，几乎感觉不到颠簸，只有偶尔传来的、仿佛穿过某种粘稠物质的沉闷声响，以及极其细微的空间扭曲感，提示着他们正在坠星海深处、沿着一条隐秘而危险的航线前行。

李枫大部分时间都在静修，巩固铁骨境，并尝试着参悟《九转金身诀》第三转的奥秘。汐云则默默守护，她的感知在这深海密闭环境中受到不小限制，但依旧比李枫敏锐一些。

不知过了几日，在一次短暂的调息间隙，汐云忽然睁开眼，眉头微蹙，对李枫传音道：“有些不对劲。刚才送食物的船员，气息似乎比之前那个……更冰冷一些。而且，我隐约感觉到，上层似乎有过短暂而隐晦的灵力波动，很快被压制下去了。”

李枫心中一凛。在这绝对封闭、纪律森严的船上，任何异常都值得警惕。他想起灰月酒馆中出现的“影卫”，以及那个老乞丐关于“影子”的警告。

难道，这艘驶向乱流星礁的暗流之船上，也潜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他更加仔细地感知周围，但除了船体运行的低沉嗡鸣和深海死寂般的压迫感，并无其他发现。

然而，一种微妙的、山雨欲来的预感，却悄然萦绕在心头。

这趟通往乱流星礁的夜航，似乎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