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疏流 第188章 灰月酒馆

离开码头那片弥漫着血腥与短暂寂静的区域，李枫与汐云踏入了蜃楼岛真正的“腹地”。

街道狭窄而扭曲，地面由不规则的石板或干脆就是夯实的泥土铺就，混杂着各种不明污渍。两侧的建筑粗犷而杂乱，低矮的石屋、歪斜的木楼、甚至利用巨大兽骨搭建的棚户拥挤在一起，毫无规划可言。各种店铺的招牌也千奇百怪：售卖腌制海兽肉的、修补破损法器的、提供简陋疗伤服务的、甚至直接挂着“销赃”“情报”字样的阴暗门脸。

空气中混杂着海腥、汗臭、劣质酒气、血腥以及一种若有若无、仿佛从地底渗出的霉味。行人更是形形色色，大多眼神警惕，带着戾气，匆匆而过，或三五成群聚在角落，低声交谈，目光不善地打量着每一个路过者。其中不乏气息强横之辈，元婴期随处可见，甚至偶尔能感应到元神境修士晦涩的波动。

这是一个没有秩序，唯有实力与诡诈才能生存的丛林。

李枫与汐云收敛气息，如同两滴水融入浑浊的河流，沿着崎岖的街道向岛屿中心方向行去。他们能感觉到，自码头立威之后，暗中有不少目光在窥探，但暂时无人敢上前挑衅。实力，在这座岛上是最直白的通行证。

行至一处岔路口，旁边一条小巷内突然传来灵力碰撞的闷响和几声短促的惨叫，随即恢复寂静，只有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出来。路过的修士们对此习以为常，甚至无人侧目。

又走过两条街，前方出现一片相对开阔的“广场”，其实只是几栋高大建筑间的空地。这里聚集的人更多，形成了一个简陋的露天集市。摊位上摆放着各种从坠星海打捞或劫掠来的“特产”：颜色诡异的珊瑚、散发微光的奇异贝壳、沾染着暗红血迹的破碎法宝、记录着残缺功法的古老玉简，甚至还有被粗大铁链锁着、气息奄奄的低阶海妖兽幼崽。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争吵声不绝于耳，更添混乱。李枫目光扫过，并未发现特别值得留意之物。这些物品要么来路不正隐患极大，要么价值有限。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这片嘈杂区域时，一个缩在角落、裹着肮脏毯子的老乞丐，忽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李枫，嘶哑地开口道：“外来的，去灰月酒馆？小心点，最近那里不太平，有‘影子’在附近晃悠……”

“影子？”李枫脚步微顿，看向那老乞丐。对方气息微弱，似乎只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但能在这种地方存活，本身就不寻常。

老乞丐却不再多说，低下头，重新将自己裹进毯子里，仿佛刚才的话只是幻觉。

李枫记下这个提示，与汐云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前行。不管“影子”是什么，灰月酒馆都必须去。

越靠近岛屿中心，建筑反而逐渐规整高大起来，虽然依旧风格粗犷，但明显更坚固，防御也更强。路上的行人气息也越发深沉，眼神更加锐利。

终于，在一段陡峭石阶的尽头，一座占地颇广、完全由厚重黑色岩石垒砌而成的三层建筑出现在眼前。建筑外形如同一个倒扣的巨碗，开窗狭小，显得异常坚固和封闭。正门上方，悬挂着一面迎风微动的旗帜——底色漆黑，上面绣着一弯被朦胧雾气笼罩的灰色残月，正是“灰月旗”！

灰月酒馆。

酒馆门前相对冷清，只有两名身着灰色劲装、面无表情的守卫持刀而立。他们气息凝练，目光如同鹰隼，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与岛上其他地方混乱无序的氛围不同，这里透着一股森严与不容侵犯的意味。

李枫与汐云走上石阶，立刻引起了守卫的注意。

“止步。”左侧守卫上前一步，声音冰冷，“灰月酒馆，非请勿入。可有凭证？”

李枫没有废话，直接取出了那枚引渡人给予的黑色沉木令牌。

守卫接过令牌，仔细查验了一番，尤其是感应到其中那丝独特的空间波动后，冰冷的神色稍微缓和，将令牌交还，侧身让开：“持令者，可入。进门直走，左手第一个房间，找灰鸦管事。记住，馆内禁止私斗，违者格杀。”

“多谢。”李枫收回令牌，与汐云推开了那扇厚重的包铁木门。

门后并非想象中喧嚣的酒馆大堂，而是一条光线昏暗、仅容两人并行的狭窄甬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年的酒香与淡淡的檀木气息，隔绝了外界的嘈杂。甬道两侧是坚固的石壁，每隔一段距离镶嵌着散发幽蓝光芒的萤石。

果然，这灰月酒馆并非寻常饮酒作乐之地。

按照守卫指示，他们走到甬道尽头，左手边出现一扇虚掩的普通木门。

李枫敲了敲门。

“进。”一个略显尖细、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推门而入，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厚重的木桌后，坐着一名身材瘦小、脸颊凹陷、眼窝深陷的中年男子。他穿着灰色的长衫，正低头翻阅着一本厚厚的账簿，手指枯瘦，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听到动静，他抬起头，露出一双精光内敛、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新来的？令牌。”灰鸦管事言简意赅，声音依旧尖细。

李枫再次出示令牌。

灰鸦管事只是扫了一眼，便点了点头，将账簿合上，身体微微后靠，打量着李枫和汐云：“引渡人那边打过招呼了。你们完成了猎鲨任务，有资格获得一次‘暗流’的护航服务。目标是？”

“乱流星礁，外围区域。”李枫沉声道。

灰鸦管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平静：“乱流星礁？最近那里可热闹得很。星陨阁、金焰门，还有一些海外散修、妖族，都在往那边凑，据说有什么东西要出世。风险比平时高出三成不止。”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所以，价格也要上浮三成。而且，不保证绝对安全，只负责将你们送到指定海域附近，并提供一条相对隐蔽的登陆路线。后续如何，自行负责。”

“可以。价格多少？”李枫早有心理准备。

“三千上品灵石，或者等值的珍稀材料、情报。”灰鸦管事报出一个惊人的数字，“先付一半作为定金，抵达目的地后付清尾款。船明晚子时出发，过时不候。这是契约。”他推过来一张质地特殊、布满银色符文的皮卷。

李枫检查了一下契约内容，与灰鸦所言基本一致，便没有犹豫，支付了一千五百上品灵石，并在契约上留下了自己的灵力印记。皮卷光芒一闪，化为两份，一份飞回灰鸦手中，一份落入李枫掌心。

“好了，交易达成。”灰鸦管事收起灵石和契约，神色依旧平淡，“明晚子时前，持契约来此。会有人带你们上船。现在，你们可以在酒馆一楼大厅休息，或者自行离开。酒馆内提供基础服务，收费。”

他挥了挥手，示意谈话结束。

李枫和汐云离开房间，回到那条昏暗的甬道。他们没有选择立刻离开，而是走向甬道另一端，那里隐约有嘈杂的人声传来。

穿过一道厚重的门帘，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极为宽敞的大厅。厅内摆着数十张粗糙的木桌长椅，此刻坐了约莫一半人。光线依旧昏暗，靠墙壁的油灯和中央几盏悬挂的、散发着浑浊黄光的灯笼提供照明。空气中酒气、烟草味、汗味混杂，但并不算难闻。

大厅里的人同样各色各样，但相比外面的混乱，这里的人似乎都遵守着某种无形的规矩，交谈声也压得较低。不少人面前摆着酒杯，低声交换着信息，或者默默擦拭着自己的兵器。李枫能感觉到，这里聚集的，大多是有一定实力、目的明确、或许同样与“暗流”有交集的人物。

他和汐云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立刻有一名沉默寡言的灰衣侍者上前。他们要了两杯最普通的麦酒，价格却是外界的五倍。

坐下后，李枫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大厅，实则竖起耳朵，捕捉着那些压低的交谈碎片。

“……乱流星礁那边的空间震荡越来越频繁了，‘星痕’出现的次数也多了……”

“听说金焰门少门主亲自带人过去了，还联合了‘血骷髅’那帮海盗……”

“星陨阁的人神出鬼没，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不止是凑热闹那么简单……”

“‘影子’最近活动频繁，不知道在谋划什么……”

“嘿，管他呢，水越浑，机会越多！老子就想去碰碰运气……”

零碎的信息拼凑起来，印证了灰鸦管事的话，乱流星礁已成漩涡中心。而“影子”这个词再次出现，似乎是一个令这些亡命徒也颇为忌惮的存在。

就在李枫默默分析这些信息时，酒馆大门方向的门帘被掀开，一股阴冷的气息伴随着几个人影的走入，瞬间引起了不少人的侧目。

李枫抬眼望去，瞳孔微微一缩。

进来的共有五人，皆身着一种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深灰色紧身衣，脸上戴着仅露出眼睛和嘴巴的黑色面罩。他们行动间悄无声息，步伐一致，如同鬼魅。为首一人身形高瘦，气息若有若无，几乎难以察觉，但其偶尔扫过的目光，却让接触到的人感到一种刺骨的冰寒。

这五人进入大厅后，并未就坐，而是径直走向吧台后的另一条通道，那里似乎是通往酒馆更深处的区域。经过李枫和汐云所在的角落时，那为首的高瘦身影似乎微微停顿了刹那，面罩下的眼睛仿佛向李枫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即恢复如常，消失在通道尽头。

整个大厅在他们经过后，安静了数息，才重新响起压低了的议论声，但这次声音里明显带着更多的忌惮与警惕。

“是‘影卫’……他们怎么来了？”

“嘘……不想死就别多问……”

“看来蜃楼岛，真的要出大事了……”

影卫？影子？李枫心中念头飞转。看来这蜃楼岛，或者说暗流组织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暗藏着不为人知的波澜。

明晚的子时之约，似乎也蒙上了一层不确定的阴影。但无论如何，船必须上，乱流星礁必须去。

他端起粗糙的木杯，抿了一口劣质的麦酒，目光沉静。风暴将至，唯有握紧手中的力量，方能劈波斩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