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春：重生之女探花 第82章 大江横渡

离了家乡地界，最初几日尚在熟悉的江南水网平原穿行。官道虽偶有修补痕迹，但大体平整。路旁桑田连陌，碧绿养眼；溪流潺潺，石桥古朴；村落点缀其间，白墙黛瓦，炊烟袅袅，一派宁静祥和。然而，随着车轮不断向北滚动，地势悄然抬升，平坦逐渐被起伏取代。官道如同一条疲惫的巨蟒，蜿蜒爬行在丘陵之间，显露出年久失修的窘迫——路面坑洼遍布，碎石裸露，车辙深陷处积着浑浊的泥水。马车的颠簸感明显加剧，即使有特制的弹簧和厚实衬垫缓冲，车厢内也时常能听到樟木箱体因晃动而发出的轻微摩擦声。锦棠端坐其中，需不时用手撑住厢壁以稳住身形。

几日后，当马车绕过一道陡峭的山梁，一片震耳欲聋的咆哮声猛地灌入耳中！眼前豁然开朗，一条难以想象的、浊黄如巨龙般的大江横亘于天地之间！这便是南北通衢的咽喉——怒蛟渡！

江水并非平缓流淌，而是挟着万钧之力奔腾咆哮，卷起层层叠叠的浑浊浪涛，猛烈地拍击着两岸陡峭如削的赭红色山崖，发出轰隆巨响，溅起千堆雪沫般的水雾。江风凛冽如刀，裹挟着浓重的水汽和泥沙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吹得人衣衫紧贴，呼吸都为之一窒。

渡口处，景象更是令人震撼。大小船只穿梭如织，密如过江之鲫。高桅的货船、低矮的客舟、轻快的舢板挤满了码头水域。岸上，人声鼎沸，骡马嘶鸣，各种口音的吆喝声、叫骂声、讨价还价声混杂一片。堆积如山的货物——成袋的粮食、捆扎的布匹、成箱的瓷器、甚至还有关在笼中的活禽牲畜——杂乱地堆放在泥泞的岸边，无数衣衫褴褛的苦力佝偻着背脊，在监工的皮鞭和呵斥下，艰难地将货物扛上卸下。空气中弥漫着汗臭、牲畜粪便、江水腥气以及货物散发的复杂味道。这混乱、嘈杂、充满原始力量与生存挣扎的渡口景象，其规模与喧嚣程度，远超青石村乃至省城所有人的想象！

陈安勒住骡马，面色凝重地指着那奔腾的江面，声音需提高才能盖过风浪声：“小姐，前面就是‘怒蛟渡’！水流湍急，漩涡暗藏，凶险得很！咱们的车马都得靠那大渡船摆过去！”

那渡船是一艘巨大而笨重的平底驳船，由四条粗壮的小型拖船以铁索牵引。将马车和两匹骡子赶上这艘摇晃的庞然大物，过程险象环生。

跳板狭窄湿滑，马蹄踏上去发出不安的叩击声。当马车被众人推拉着缓缓驶上甲板时，剧烈的晃动让拉车的骡马惊恐万分，其中一匹骡子猛地扬起前蹄，发出凄厉的嘶鸣，拼命挣扎后退，险些将马车拖下跳板！林虎在那一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双臂肌肉虬结贲张，如同铁钳般死死拽住受惊骡子的笼头缰绳，双脚如同生根般钉在湿滑的甲板上，口中发出低沉的、带着安抚力量的“吁——吁——”声。陈安也立刻扑上，死死按住另一匹骡子。两人合力，额头青筋暴起，才勉强将惊惶的牲口稳住，拖拽上船。阿福吓得小脸煞白，紧紧抱住车辕不敢动弹。

锦棠在马车停稳后，才在陈安和林虎紧张护卫下踏上甲板。驳船在激流和拖船的牵引下剧烈摇晃，脚下如同踩着汹涌的海浪。凛冽的江风几乎要将她的斗篷撕裂，吹得她几乎站立不稳，只能紧紧抓住船舷冰冷的铁栏。她望着两岸如刀劈斧削般的巍峨山崖，俯瞰脚下奔腾咆哮、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浑浊江水，第一次如此直观而震撼地感受到大雍王朝疆域的辽阔与自然伟力的不可抗拒！这怒蛟之江，便是横亘在江南温柔乡与北方权力中枢之间的一道天堑！

更令她灵魂震颤的，是江岸的景象。在靠近上游的一处水流稍缓但仍极为陡峭的岸边，一群几乎赤身**的纤夫，正背负着粗大沉重的绳索，身体弯成几乎与地面平行的角度，在嶙峋的乱石和泥泞中，一步一叩首地艰难跋涉。他们古铜色的、布满新旧伤痕的脊背在惨淡的阳光下闪着油光，肌肉因极度用力而扭曲虬结。低沉、嘶哑、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号子声，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穿透江风的呼啸传来：“嘿——哟！嘿——哟！脚下踩稳莫回头哟！嘿——哟！挣命拉纤为口粮哟……” 那号子声，沉重得如同挽歌，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血汗与绝望。这活生生、血淋淋的场景，与恩师沈先生札记中那句“漕运之艰，在河更在人，纤夫骨血铺就千里漕路”的描述瞬间重合！冰冷的文字化作了眼前这令人窒息的沉重现实，狠狠撞击着锦棠的心房！

渡江之后，仿佛进入了一个更为粗粝的世界。官道彻底失去了江南的平整，变得如同被巨兽蹂躏过一般。路面坑洼遍布，深沟纵横，有些路段甚至被山洪冲毁，只能临时绕行崎岖的野径。马车的颠簸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即使有特制的减震装置，车厢也时常被抛起，再重重落下。锦棠在车内必须死死抓住固定的扶手，才能避免撞伤。樟木箱体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挤压声，每一次都让林虎的心提到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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