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的欢庆余音缭绕未绝,而林锦棠的名字,却已乘着浩荡春风,越过重重山峦与蜿蜒河流,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方圆百里的每一个角落,最终汇聚成青州府境内一则脍炙人口的传奇。她的故事,早已超越了林家一门的荣光,演化成一段交织着寒窗苦读、手足情深、金榜题名与打破樊笼的壮阔诗篇。
在县城喧闹的茶楼里,醒目一拍,说书人唾液横飞,将“女探花孤灯夜读,林氏兄弟千里护考”的段子说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那惊堂木重重落下,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话说那林女探花,可不是那等娇生惯养的闺阁小姐!”说书人声音洪亮,眉飞色舞,“自幼便显出不凡,于那灶火旁、织机前,仍手不释卷!十年寒窗,几多艰辛?夏日蚊虫叮咬,冬日寒风刺骨,一盏孤灯常明至三更!这是何等的毅力与决心?”
台下听众如痴如醉,尤其是一些跟着父兄前来、眼中闪着好奇光芒的女孩们,更是听得入了神。
“更难得那林氏门风,兄友弟恭!”说书人话锋一转,“长兄林虎,放下家中活计,一路护送妹妹进京,风餐露宿,披荆斩棘,那是兄长如父的情义!幼弟林豹,留守家园,年纪虽小却担当起责任,稳住后方,让姐姐无后顾之忧!这一门忠义,方成就今日佳话!”
每当说到皇榜高悬、官差快马报喜的关节处,满堂喝彩声、赞叹声几乎要掀翻屋顶。铜钱如同雨点般扔上台去。
乡塾学堂内,气氛则更为庄重。老先生们抚着长须,目光扫过底下坐得笔直的学子,其中竟也零星有了几个穿着干净、眼神怯怯却明亮的女童。老先生声音沉缓而有力:“尔等可见?学问之道,何曾有过男女之别?唯有勤勉与懈怠之分!那青石村林锦棠,便是尔等此生最好的明证!她读得,尔等为何读不得?她做得,尔等为何做不得?切莫负了这大好韶光,负了上天赐予的聪慧头脑!”
这股悄然兴起的热潮,其影响远不止于街谈巷议,更如细雨润物,渗透进无数家庭固有的观念之中,催生着静默却深刻的变革。
在青石村往西二十里的李家沟,佃户李老四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目光却不时瞟向院内正用树枝在地上认真划拉的小女儿丫丫。妻子在灶间忙碌。许久,他磕磕烟袋,走进屋对妻子沉吟道:“…开春后,村东头蒙学馆的周秀才说可以收几个女娃儿…要不,也送丫丫去认几个字?束修咱紧一紧,总能凑出来。不求能中个女进士、女探花那般光宗耀祖,将来能看懂账本、不被欺瞒,明白事理,说亲时也能多几分底气,总归不是坏事。”妻子擦手的手顿了顿,望着窗外女儿专注的小小身影,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镇上的“锦绣坊”王掌柜,生意做得不小,家底殷实。他更是破天荒地花了重金,托人从州府请来一位家道中落却颇有才学的老儒生,单独为十一岁的独生女儿授课,不仅教《女则》《女训》,更开始讲授《千字文》、《百家姓》甚至《唐诗三百首》。有同行友人笑他过于娇纵女儿,王掌柜却正色道:“以往我也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能绣得一手好花、操持好内务便是最大的本分。可如今看了林家女的榜样,方才惊醒!女子若有了真见识、大格局,竟能为自己、为家族挣来如此泼天的荣耀和尊重!这岂是几框绣品能比?即便成不了探花,多读些书,明事理、开眼界,将来无论是管家业还是相夫教子,都大有裨益!这投资,值!”
“女探花”这三个字,仿佛一颗投入千年古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温柔却有力地动摇着许多沿袭已久的观念。它成为了一个熠熠生辉的符号,一个充满希望的象征——它象征着个人的努力可以穿透固化的阶层,卓绝的才华能够打破性别的枷锁。无论男女,皆可通过自身的奋斗,博得一个截然不同的、充满尊严的未来。虽然前路漫漫,积习难改,真正的平等远非一夕之功,但一颗颗向往知识、渴望改变的种子,已然在许多女孩清澈的眼眸深处,以及她们父母被触动的心田里,悄然埋下,静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而这一切荣光的源头,那位身处风暴眼中心却宁静如水的少女,此刻却在京城翰林院的深深庭院内,于一片静谧书香之中,收到了来自千里之外的厚厚家书。
那摞沉甸甸的信笺,是父亲林大山用那笨拙却极力工整的字迹写就的宽慰,字里行间透着一个老实农人压抑不住的激动与自豪:“…棠儿勿念家中,一切皆好。官差来时,你娘差点晕过去…爹这辈子,从未如此扬眉吐气…村口要立牌坊了,县令大人亲自主持…豹子如今懂事不少,忙前忙后,颇有担当…”
夹杂其间的是母亲赵氏絮絮不休的叮咛与牵挂,笔迹略显潦草,仿佛能听到她哽咽的声音:“…棠儿,京城天寒,务必添衣…吃饭要按时,莫要只顾着读书熬坏了身子…娘和你爹都好,就是时常想你…家里如今门槛都快被踏破了,都是来道喜的,娘这心里,又高兴,又慌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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