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春：重生之女探花 第100章 龙门将起

帝京的春夜，被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张力紧紧扼住咽喉。白日里喧嚣的市井之声仿佛被巨大的海绵吸吮殆尽，只余下一种令人心慌的、铜铁般的死寂。然而，在这死寂的冰层之下，是数千股灼热奔腾的暗流——举子们剧烈的心跳、家族沉重的期望、朝堂派系无声的角力、以及无数在神佛前焚香祷告的卑微渴望。山雨已至，风满帝京，空气粘稠得几乎能拧出硝石与墨汁混合的气息。

贡院，这座平日沉寂的庞大建筑群，今夜成为了整个帝都绝对的中心与禁区。以其为中心，方圆数里的街巷皆被净空，黄土垫道，清水泼街，却无半点人迹。黑沉沉的丈高砖墙在夜色中如巨龙盘踞，墙头密布的荆棘铁藜在火把光芒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每隔五步，便矗立着一名全身铁甲、手持长戟的禁军士兵，面具覆脸，唯有一双眼睛在阴影下锐利如鹰，扫视着下方空旷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石板御道。他们的呼吸凝成白雾，与火把跳跃的黑烟交织，更添肃杀。

那两扇高逾三丈、厚达尺余的朱漆龙门紧紧闭合，其上纵九横七、碗口大的鎏金铜钉如同巨兽紧闭的鳞甲，沉默地诉说着无上威严与不可侵犯。门前巨型广场空阔如漠，夜风卷过，吹动旗杆上的龙旗猎猎作响，却更反衬出这方天地的死寂。全城宵禁，梆子声都透着前所未有的冷硬。整个帝京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舞台，而所有灯光、所有目光、所有命运的丝线，都聚焦于那即将洞开的兽口——龙门。

鸣玉坊西厢，烛火通明却异常安静。林锦棠正在进行最后的检视。考篮内的物件被一一取出，置于铺着白色细棉布的案上：湘竹笔管，锋颖聚拢，尖齐圆健；两块上等松烟墨锭，纹理细腻，触手冰凉沉实；一叠厚实光洁的玉版宣，边缘裁切得一丝不苟；那方端砚更是早已洗净，呵气成润。她的动作舒缓而精准，指尖稳定，不见分毫滞涩。身份文书被再次确认，钤印清晰，纸张挺括。 她的指尖最终无意识地划过袖口内侧，那里，一小包以油纸裹紧的石灰粉静静蛰伏，粗糙的质感带来一丝冰冷的现实触感。目光最后落在那本边角磨损、朱墨粲然的手订提纲上，眼神却平静得如同风雨欲来前的湖面，深邃无波。所有惊涛骇浪、血泪见闻、智谋算计，都已沉淀、熔铸、升华，凝为心底那柄寒光内蕴、心意相通的无形之剑。她已臻至最佳状态，心神澄澈，意志如钢，静待黎明破晓。

沈雨晴将仅有的几部典籍——《论语》、《孟子》、《近思录》——用一方洗净的青色细布包裹整齐，放入考篮。她的动作轻柔至极，如同抚慰婴孩，眉眼间笼罩着一层虔诚而纯粹的光晕。她并未就此睡下，而是端坐于蒲团之上，就着那点微弱却坚韧的光芒，低声吟诵《中庸》首章：“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声音低回而清晰，在这万籁俱寂的春夜里，仿佛一曲献给圣贤的安魂曲，又似她自身道心的最后砥砺。她的“剑”，至纯至性，摒弃万千红尘色相，只求与天道共鸣。

贡院东南角，一处废弃钟楼的阴影深处，李芸娘如同石雕般与黑暗融为一体。她身体伏低，目光却似淬火的匕首，一遍遍刮过下方森严的守卫、远处屋顶的轮廓、以及更深邃巷弄里任何可能的不谐光影。耳廓微动，捕捉着风送来的任何异常声响。方才，一阵急促的布谷鸟叫（约定的暗号）从远处传来，三长两短。消息简单却沉重：通州仓场所有旧卫被无声调离，换上的全是陌生且煞气极重的面孔；南城流民营地，几个平日里最爱闹事的刺头突然老实下来，眼神躲闪，似被强力弹压，又似在等待什么。危险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上她的脊背，让她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如弓弦。

鸣玉坊正院花厅，烛火高照，亮如白昼，却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开的“噼啪”声。柳湘云并未身着华服，只一袭暗青色常服，外罩狐裘，坐于主位。她面前的长案上并无多余物件，只放着一枚刚刚解下的细小铜管。数名心腹下人垂手侍立，气息沉稳，眼神精干，无声地接收指令，又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退下执行。她刚阅完最后一份密报，指尖在案上轻轻一点，眼中寒光一闪而逝。她精心编织的网已彻底张开，不仅覆盖了通往贡院的数条要道，更渗透进了考场外围的巡防体系，甚至对几个可能被对手利用来制造事端的“棋子”进行了反制布置。她既要确保那柄“剑”能安然送入鞘中（考场），也要防备任何在最后时刻射向持剑人的冷箭。她端坐如山，仿佛掌控着帝都夜色下所有的暗流涌动。

深宅绣楼之内，苏婉对镜独坐。镜中人容颜依旧娇美，眉梢眼底却染着一层难以驱散的阴郁与躁意。她已知晓，家族通过隐秘渠道，已向明日贡院内某位以“严苛铁面”着称的副考官递过了话，代价不菲。一股扭曲的快意刚刚升起，便被更深的空虚与隐隐的不安压了下去。那林锦棠，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凭什么能站在同样的起跑线上？凭什么能让她所在的苏家如临大敌，甚至需要动用这等手段？她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丝帕，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令人窒息的黑夜，那方向，是贡院，是战场，也是她必须用胜利来扞卫的、看似锦绣实则冰冷的家族樊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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