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清从山贼开始 第140章 坐冷板凳的陈敬之

咸丰三年初夏，川滇交界的山道上，烟尘滚滚。一千安庆军精锐列成纵队，护着几辆青帷马车蜿蜒西行，车轮碾过碎石路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车中端坐的杜凤杨，一身月白劲装，未施粉黛的脸庞上，眉峰微挑，透着一股不输男儿的英气。她掀开车帘，目光扫过两侧陡峭的山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柳叶刀——那是父亲杜文秀亲手为她打造的，刀鞘上雕着回纹与彝纹交织的纹样，是大理义军的印记。

“指挥使，前面就是盐津地界了，斥候回报，昨日这里刚清缴了一股士绅招募的团练，据说还抓了个自称‘义和扶清团’的头目，嚷嚷着要‘保大清、诛余贼’。”

吴天勒住马缰，玄色的监察司制服衬得他面色冷冽。他瞥了眼马车，扬声道：“传令下去，全军戒备，加快行军速度，天黑前务必赶到筠连。”他心里清楚，义父派一千精兵护送杜凤杨，绝非小题大做。自“限田千亩”的政令一出，整个四川的士绅阶层都像被捅了马蜂窝——那些坐拥数万亩良田的大族，祖祖辈辈靠土地荫蔽子孙，如今要被割去九成田产，要么平价卖给官府，要么缴高额赋税，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胆小的钻营舞弊，贿赂地方小吏篡改地契，可黑衣卫的缇骑遍布川蜀，这些伎俩不过是自投罗网；胆大的索性扯旗作乱，泸州、嘉定府接连爆发士绅勾结匪寇攻打县城的事，甚至有人偷偷联络夔州边境的清军，妄图里应外合。

杜凤杨是杜文秀的掌上明珠，更是联结滇蜀的关键，不能有半点闪失。

马车里，杜凤杨听着外面的对话，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在大理时，见多了士绅勾结清廷欺压百姓的事，余盛的政令虽狠，却是实实在在为了底层人。父亲常说，成大事者，必破既得利益之藩篱，如今看来，这位余大都督，果然是个做大事的人。她放下车帘，指尖划过刀鞘，心中暗忖：若此番入蜀，能助父亲与余盛联手，光复汉家江山，纵使做妾，又有何妨？

十几日后，队伍行至宜宾城外。远远便望见城门处人头攒动，血腥味混着燥热的风扑面而来。吴天眉头一皱，当即命亲兵前去打探，不多时，亲兵回报：“指挥使，城内的士绅勾结乡勇作乱，驱赶税吏、焚烧乡公所，还杀了几个警察和乡兵队长，守备营刚平了乱，此刻正在城门口处斩人犯。”

吴天翻身下马，走到马车旁，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杜姑娘，此地刚平定叛乱，局势未稳，不如绕路而行，待到下一个城镇再做休整？”他今年不过十七，却已是黑衣卫外卫指挥使（前监察司外监局都监），见惯了生死，本不在意这些，但杜凤杨是义父未来的侧室，也就是他未来的姨母，有这层关系在，他不得不周全些。

车帘被猛地掀开，杜凤杨走了下来。她身形高挑，虽穿着便装，却难掩一身英气，腰间的柳叶刀随步伐轻晃。“吴指挥使，”她声音清亮，带着滇地女子特有的爽利，“大军跋山涉水二十余日，兵士们早已疲惫不堪，宜宾是川南重镇，补给充足，正好休整。我知你是为我安全着想，但一千安庆军在手，纵使有乱匪，又能奈我何？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大都督麾下的这些兵将吗？”

她的目光扫过列队的士兵，那些将士皆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见她望来，纷纷挺胸抬头，脸上满是自豪，一副老子天下无敌的样子。

吴天心中一凛，这杜凤杨虽为女子，却有大将之风，绝非娇生惯养的闺阁小姐。他躬身行礼：“姑娘所言极是，是在下思虑不周。”说罢，转身吩咐亲兵：“去通知宜宾知县，就说有贵客到访，让他出城迎接。”

此时，城门处的处决已近尾声。午时三刻的鼓声刚落，刽子手的大刀划过最后一道弧线，人头落地。围观的百姓渐渐散去，见城外突然来了一支装备精良的大军，护着几辆华贵的马车，都好奇地驻足观望，交头接耳：“这是何人？竟有如此阵仗？”“看军服是安庆军，莫不是大都督的亲眷？”

杜凤杨坐在马车里听着周遭的议论，面色平静，她掀开车帘，抬眼望向宜宾城的城墙，青灰色的砖石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心中暗道：这四川，果然是个是非之地，却也是成就大业的沃土。

宜宾县衙内，陈敬之正与周师爷对坐弈棋。他执白棋，落子却迟疑，目光时不时瞟向窗外——自调任宜宾知县三月，他每日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再失了翻身的机会。

“老爷，您这棋路，还是太稳了。”周师爷捻着胡须，落下一枚黑棋，“想当初在云阳，您若是早一步铁心投靠大都督，如今何止是个六品知县？”

陈敬之叹了口气，指尖捏着棋子，迟迟未落。他何尝不悔？当年余盛占了云阳，他本是清廷命官，却因畏惧安庆军的兵威假意归降，还天真地以为能和余盛“合作”，换取重回清廷的门路。可杨丞那个莽夫，非要揪着余盛不放，不仅毁了他的退路，还让他落了个“反贼”的名头——清廷不认他，余盛也不信任他，整整一年冷板凳，看着昔日的同僚和下属步步高升，他才明白，在乱世之中，没有什么“合作”，只有“臣服”。

“悔有何用？”陈敬之苦笑道，“如今唯有把宜宾的差事办好，让大都督看到我的诚心。这次士绅作乱，我抄了六家大族，斩了百余人，也算对得起大都督的政令了。”

话音刚落，衙役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县尊！城外……城外来了大军，说是大都督的贵客，从云南来的，听说是大都督要纳的侧室！”

陈敬之猛地站起身，手中的棋子“啪”地掉在棋盘上。他眼中瞬间闪过精光——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能巴结好这位未来的“姨太”，在余盛面前说上几句好话，他的仕途或许就能峰回路转。

“周师爷，快！取我那件新做的常服，备轿，叫上守备营营官，随我出城迎接！”陈敬之语速极快，一边整理衣冠，一边叮嘱，“记住，礼数要周全，态度要恭敬，这位贵客，万万不能怠慢！”

周师爷连忙应下，心中暗叹：老爷这八面玲珑的性子，若是早用在正途上，何至于此？

陈敬之匆匆出了县衙，坐上绿呢轿，一路往城门赶去。轿子里，他反复琢磨着说辞，既要显出恭敬，又不能过于谄媚，还要隐晦地提一提自己在宜宾的政绩，让这位贵人知道，他陈敬之，是个能办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