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珑 第79章 故人与新朋

送亲队伍沿着日渐荒凉的官道向北迤逦而行，中原的稠密人烟与精耕细作景象逐渐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天地开阔、风物萧疏的边地景象。枯黄的草海在冷风中伏低又扬起，一直蔓延到天际，与高远得令人心悸的湛蓝苍穹相接，风声穿过旷野，带着一种原始而凛冽的呼啸。

这日午后，队伍行至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僻路段，四周唯有衰草连天。忽有前哨护卫来报，称前方路旁停着一辆破旧驴车，一异装女子似在张望。墨离立刻策马向前，片刻后返回京禧车驾旁，沉稳回禀：“殿下，前方有一苗女，自称星娅，乃巫医阿兰朵师妹。言奉师姐之命，特在此等候，有书信与物什呈献。”

京禧于车中闻言，心念微动。阿兰朵，那位于西南瘴疠之地曾并肩作战、手段奇诡又心怀仁念的巫医，因其与兄长沈寰宇联系更为紧密，并未随她北上。此刻忽遣师妹前来，必有深意。

“引她近前。”京禧声音平静。

名为星娅的苗女被带至车前。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一身色彩斑斓、绣满繁复纹样的苗疆传统服饰甚是醒目，背上负着个半旧的竹篓，小麦色的面庞上，一双眸子清澈灵动，带着山野孕育出的纯真与未曾掩饰的好奇。她有些拘谨地行了一个苗家礼节，双手高高捧起一封以奇异草药汁混合蜡封口的信笺，并一个沉甸甸的靛蓝布包。

“星娅见过公主殿下。师姐命我将此物交予殿下。”她的官话带着浓重却不难辨的苗音口吻。

京禧示意青黛接过。拆开信笺，阿兰朵那略显潦草却筋骨分明的字迹便跃入眼帘。信中先是问候，继而解释自己因需辅助沈寰宇殿下处理南境一些涉及部落归附与医药推广的要务，无法亲身随行，深以为憾。然深知草原苦寒，环境殊异，医药一道关乎性命，特遣其师妹星娅前来。信中言明星娅虽年纪尚稚，然于辨识草药、化解毒物一道天赋异禀，且心思纯净，可堪信任，望能于北地助京禧一臂之力。随信附上的布包中，皆是阿兰朵精心配制的、应对北地寒毒、瘴气以及常见虫蛇之患的特效草药与成药丸散。

阅罢书信，京禧心中感念阿兰朵的周到与情谊。她目光温和地看向眼前难掩紧张的少女，问道：“星娅，你师姐信中言，你愿随我远赴草原？彼处不比苗疆温暖湿润，且离家万里，你当真想好了？”

星娅用力点头，眼神澄澈而坚定：“师姐说了，跟着公主殿下能见识天地广阔，能做济世救人的大事！星娅不怕苦寒，也不畏路远！师姐还说，殿下是顶好的人，帮过我们寨子！星娅愿意跟着殿下，用这双手和背篓里的草药，帮助草原上需要帮助的人！”

见她言语质朴，却掷地有声，京禧仿佛看到了初离宫廷时，那个对万物充满求知欲的白芷。她唇角微扬，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既如此，你便留下吧。” “白芷”她唤过随行医女，“星娅初来，于中原礼仪与行伍规矩尚不熟悉，你暂且带着她，彼此切磋医道，也让她慢慢适应。”

白芷乖巧应下，上前友善地拉住星娅的手。星娅见这位公主殿下如此平易近人，并非想象中高高在上的模样，心下稍安，也回以一个略带羞涩却灿烂的笑容。

队伍因星娅的加入，稍作休整后继续前行。然而，这份故人之谊带来的暖意未散，新的波澜又起。行至傍晚，天色将暮，正准备寻觅合适地点扎营时，忽闻后方传来一阵急促杂沓、显是来自多骑的马蹄声，卷起一路烟尘。墨离立刻挥手，令侍卫们收缩阵型，持械戒备。

却见那队骑士约有十余骑，衣着打扮各异，俱是风尘仆仆，为首一人身形矫健如豹，隔着老远便扯开嗓子高喊，声若洪钟：“前方可是大晟昭宸公主殿下銮驾？故友石磊，特来拜会送行！”

待那队人马泼风也似地卷至近前，京禧在青黛与墨离一左一右的严密护卫下，缓步走出车驾。看清来人，她眼中不禁掠过一丝讶异与了然。只见那为首汉子利落地翻身下马，抱拳行礼，昔日曾在漕帮、后来又辗转活跃于北地马帮的江湖豪杰石磊。他身后那十余人，也多是曾在江南水乡、西南边陲有过一面之缘、或明里暗里受过她恩惠的江湖儿女。

石磊抬眼，望见盛装之下更显雍容华贵、气度俨然的京禧，眼中闪过一丝短暂的恍惚与难以置信，随即化为更深沉的敬佩与慨叹。他朗声道：“殿下！昔日不知殿下真实身份，多有冒犯失礼之处，还请殿下海涵！我等在北地听闻殿下凤驾途经此地，特快马加鞭赶来，别无他意，只为当面敬送殿下一程！殿下以金枝玉叶之身，为国远嫁，此等胸襟义举，感天动地，我等江湖草莽，心中唯有‘佩服’二字！此去草原，山高水长，殿下但有用得着我石磊和这帮兄弟之处，只需遣人带个口信，刀山火海，绝无半句推辞！”

他身后众人亦纷纷抱拳，声音洪亮交织，带着江湖人特有的粗犷与赤诚：“愿为殿下效劳！”他们带来的不仅是满腔敬意，还有沿途搜集的关于草原边境几个部落的最新动向、以及一些便于在草原使用的精巧防身利器作为程仪。

京禧心中暖流涌动，看着这些因当年“沈小姐”而结缘的江湖朋友，如今虽知她身份尊贵宛若云泥，却依旧不改其赤子之心与江湖义气。她敛衽，郑重还了一礼，声音清晰而温和：“石大哥及诸位英雄高义，京禧在此谢过，并铭记于心。前路漫漫，吉凶未卜，然有诸位此言，如同暗夜明灯，京禧心中倍感温暖，底气亦足。他日若得机缘，必当重谢诸位今日之情！”

这番不期而至的送行，虽只片刻相聚，却极大地鼓舞了送亲队伍的士气。连一向沉静的顾知微都轻声感叹：“殿下昔日随手播撒的善因，如今已在天南地北悄然开花结果。此非权势所能及，实乃人心向背。”

队伍收纳了精通草药的星娅，又得江湖豪杰壮行声援，氛围愈发显得坚凝而昂扬。休整一夜后，继续朝着北方，朝着那约定的迎亲之地——鹰嘴崖，坚定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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