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莫三,是个仵作,兼职给活人办死人的事。
莫三的手很稳,稳得像城外那尊几百年风雨都没能撼动的石兽。
他面无表情地划开尸体已经发绿的右手掌心,黏腻的尸水顺着刀口渗出,混着刺鼻的皂角水味。
委托是匿名的,一锭分量十足的雪花银,放在他家门口的青石板上,附带一张纸条,只有一个地址:城南义庄,无名男尸。
活人办事,死人给钱。这是他的规矩。
尸体的掌骨已经僵死,他用特制的铁钳,伴随着骨头摩擦的细微声响,一寸寸撬开。
当掌心完全摊开时,一枚被湿泥和腐肉包裹的骨牌,赫然躺在里面。
莫三用镊子夹起骨牌,刮去附着物,清水一冲,一个深刻入骨的“谢”字,在昏暗的烛火下,幽幽地泛着白光。
就在他准备将此物收入随身工具匣时,躺在停尸板上的尸体,毫无征兆地骤然抽搐了一下!
莫三目光一凝,握刀的手纹丝不动。
只见那尸体嘴巴猛地张开,一股黑色的尸水从喉咙深处涌出,在肮脏的木板上汇聚、蠕动,最终拼凑出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还账。
莫三连夜赶路,没有回头。
他像一个尽职的信使,将那枚还带着尸臭的骨牌,投入了城西听风庐外墙根下的一只不起眼的陶瓮里。
瓮中空无一物,他放下东西,转身就走,多一个字都未曾留下。
听风庐,静室之内,灯火通明。
谢扶光将那枚崭新的“谢”字骨牌,嵌入了执灯母偶胸腔的凹槽中。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它与先前那枚“沈”字残片,以及阿阮从各处收集来的零散骨牌严丝合缝地拼凑在一起。
瞬间,母偶胸前的乌木算盘珠子自行狂乱地拨动起来,快得只剩下一片残影。
当声响停止,一幅完整的图案在众人面前的沙盘上自动勾勒成形。
七十二枚骨牌,对应着京城七十二坊的地下水脉走向,彼此勾连,形成一张巨大的、看不见的网。
而所有脉络的交汇点,那个最中心的位置,赫然指向一个地方——名籍院,地底石殿。
“原来如此。”谢扶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们不是在镇压亡魂,他们是在窃取整个京城的地脉龙气。”
她从一个暗格中取出最后一尊空白的替身傀儡,这傀儡眉眼模糊,尚未塑形。
谢扶光取出一把银刀,手法快如闪电,不过片刻功夫,傀儡的面容就变得与地籍司副使赵判一模一样,甚至连眼角的细纹和那份骨子里的猥琐都惟妙惟肖。
她再抽出一根血红色的灵丝,刺入傀儡眉心,口中低声念诵着一段晦涩的咒文。
一段虚构的记忆幻象被强行缝入其中:大雨滂沱的深夜,年轻的赵判亲眼目睹,当朝首辅沈阁老,在密室中亲手将一卷卷记载着织魂族功绩的竹简,投入了焚烧着幽绿火焰的铜炉。
与此同时,执灯阁顶层,阿阮面无表情地点燃了第七盏,也是最后一盏魂灯。
七盏灯火连成一线,母偶身前的算盘珠子,竟接连不断地发出了七十二次清脆的响声,每一次都对应着沙盘上一枚骨牌的亮起。
阿阮从怀中取出柳婆子遗物中最后一枚结字钱,那枚铜钱冰冷刺骨,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怨”字。
她毫不犹豫地将其投入面前的火盆。
“呼——”
火焰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竟凝成一幕流动的虚影。
一个身穿官袍的老者,正跪在一排长明灯前,手持朱笔,在一卷铺开的巨大名录上奋笔疾书。
他每写下一个名字,身后便会无声无息地多出一道模糊的黑影,静静地站在他背后。
随着他笔下的名字越来越多,他身后的黑影也密密麻麻,几乎挤满了整个空间。
影像的最后,老者的笔尖停留在一处,颤抖着写下三个字:谢、扶、光。
笔锋落下的瞬间,那支朱笔“啪”地一声断裂,整卷名录轰然燃烧,化为灰烬。
地籍司副使赵判,此刻正经历着人生中最恐怖的一天。
他接到上司密令,要他亲自押送一批声称“早已焚毁”的陈年档案,送往名籍院做最后的销档。
他不敢不从,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如坐针毡。
行至一处偏僻窄巷,马车轮子突然一沉,陷进了泥坑里。
赵判骂骂咧咧地下车查看,却见泥水之中,赫然伸出了一只苍白浮肿的手臂,那只手死死攥着一张湿透的纸条。
他鬼使神差地凑过去,只见纸条上,用血淋淋的墨迹写着他自己的名字。
“啊!”赵判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回车厢,一头撞在某个硬物上。
他抬头一看,心跳几乎骤停。
原本空无一人的座位上,不知何时,竟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口巴掌大的迷你棺材。
那尺寸,仿佛是为某样东西量身定做。
他双手抖得像筛糠,几乎是凭着本能打开了棺盖。
里面,是一块刻着他生辰八字的桃木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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