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婚契约 第157章 荒山夜语

弃船上岸，踏入西南莽莽群山，景象与秦岭又是不同。此地山势更为险峻奇诡，林木遮天蔽日，藤蔓缠绕如巨蟒，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瘴气与 某种腐殖质混合着奇异草药的复杂气味。山路崎岖难行，毒虫猛兽潜伏，更有无形的天然迷阵与扰人心智的 瘴疠邪气，寻常人踏入，九死一生。

陆昭衍魂体重伤未愈，肩头尸毒虽被张清云以龙虎山秘药暂时压制，但阴寒蚀骨之感依旧阵阵袭来，步履维艰。墨渊与张清云轮流背负昏迷的陆明远，百灵则凭借蛊虫在前探路避障，一行人行进速度极为缓慢。

陆昭衍大部分心神，都系于怀中那截槐木心上。他不再试图强行调息疗伤，而是将残存的混沌煞气极其温和地运转，如同最细腻的涓流，小心翼翼包裹着槐木心，试图以自身的存在和气息，去温养秦绛那微弱到极致的灵性。他不再急切地呼唤，只是沉默地行走，将所有的担忧、思念、悔恨与决心，化作无声的意念，持续不断地传递过去。

那种微弱的、被温暖了一丝的感觉，时断时续，如同风中残烛，却成了支撑他走下去的全部力量。

“……昭衍，前方瘴气更浓，且有‘鬼打墙’的迹象，需寻一处地方暂避，待明日日出瘴气稍散再行。”墨渊停下脚步，沙哑开口，他手中一枚古旧罗盘的指针正疯狂旋转。

张清云抬头看了看被浓密树冠遮蔽的、仅透下些许惨淡光线的天空，点头道：“此地阴气深重，夜间行路恐生不测。需寻一阳气稍盛或可遮风避雨之处。”

百灵操控的蛊虫很快传回信息，指向左前方一处山崖下的凹陷处，似有天然岩洞，且周围生长着一些驱避毒虫的草药。

众人循迹而去，果然发现一个入口狭窄、内里却颇为干燥宽敞的天然石洞。洞内并无野兽栖息痕迹，角落甚至有些散落的干柴，似是过往猎人樵夫偶尔歇脚之所。最奇的是，洞壁之上，竟刻着一些 模糊不清、似符非符、似字非字的古老图案，散发着一股 淡淡的、中正平和的 残留气息，恰好能 驱散洞内的阴湿瘴气。

“似是某位前辈修士留下的辟邪静心之印，虽年代久远，余威犹存。今夜可在此安歇。”张清云仔细探查后，松了口气。

众人将陆明远小心安置在洞内最干燥处。墨渊在洞口布下简单的预警禁制，张清云则点燃篝火，既驱寒照明，亦借火光阳气进一步净化洞内环境。百灵取出干粮和清水分发，气氛暂时缓和下来。

陆昭衍靠着洞壁坐下，依旧将槐木心紧贴胸口。篝火跳跃的光芒映在他苍白而坚毅的脸上，眼神却始终带着化不开的忧色。

张清云走到他身边坐下，递过水囊，低声道：“陆道友，秦姑娘灵性沉寂，非寻常药物可医。我龙虎山典籍中曾有记载，似她这般‘非生非死、灵体受创极深’之状，欲要唤醒，需满足三则。”

陆昭衍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急切的光芒：“请道长明示！”

“其一，需有‘同源之本’温养。你与秦姑娘契约相连，气息同源，你以自身魂气温养，乃是正途，但需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反伤己身，于她亦是无益。”张清云缓缓道。

陆昭衍点头，这点他已有体会。

“其二，需有‘极阴之地’庇护。极阴之地可滋养魂灵，减少灵性消散。我等前往的棺山，传闻便是天下至阴之地之一，或正符合此条件。”

陆昭衍心中更定，目标愈发明确。

“其三，也是最难的一点，”张清云语气凝重，“需有‘逆命之机’刺激。所谓逆命之机，或是遭遇极大危险，灵体本能爆发求生之念；或是遇到对其而言至关重要的人、事、物，引动其深藏的情感执念，方能从沉寂中惊醒。此点……可遇不可求。”

逆命之机……陆昭衍默念着这四个字，心中百感交集。危险，他们从不缺少。而至关重要的人事……自己，算吗？他低头看着槐木心，心中涌起一阵酸楚与不确定。

“多谢道长指点。”陆昭衍郑重道谢。至少，前两条路是清晰的，这给了他莫大的希望。

夜色渐深，洞外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与夜枭凄厉的啼鸣，更远处，似乎还有 隐隐约约的、如同送葬队伍行走的 铃铛与脚步声，若有若无，令人毛骨悚然。这西南深山，果然诡异莫测。

墨渊守在洞口，如同石雕。百灵照顾着陆明远，也渐渐疲惫睡去。张清云在篝火旁打坐调息。

陆昭衍却毫无睡意。他抱着槐木心，望着跳动的火焰，思绪飘远。他想起了爷爷陆怀真教他扎纸人的第一个夜晚，想起了父亲沉默却坚实的背影，更想起了与秦绛“成婚”以来的点点滴滴。

“……秦绛，”他心中无声低语，仿佛在对着篝火倾诉，“若你能听见，可知我此刻心中有多悔？悔当初未能更强，让你不必一次次为我涉险……悔未能更早明白，你于我，早已不是一纸契约……”

“……还记得那口薄皮棺材吗？在梦里……我看到你被逼着拜堂……看到你的不甘与绝望……那时我便发誓，若能找到你，定不再让你受半分委屈……可如今，你却因我而沉睡不醒……”

他的意念充满了痛苦与深情，回忆着两人共同经历的每一次生死危机，回忆着她清冷声音下的关切，回忆着她不惜燃耗本源救他时的决绝。

“……你说过，若你消散，契约自解，我便自由了……可是秦绛，没有你的世界，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另一座坟墓？我宁愿与你一同被禁锢在这槐木心中，也不愿独活于这冰冷世间……”

这番心底最深处的话语，带着滚烫的情感，透过那微弱的联系，源源不断地传递向沉睡的灵识。他没有注意到，在他如此专注而深情地“倾诉”时，他魂体内那新生的混沌之气，竟与槐木心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一丝丝极其精纯的、融合了他生命本源与强烈情感的暖流，悄然滋养着那脆弱的灵性。

就在这时，洞外墨渊突然低喝：“有东西靠近！数量不少！”

众人瞬间惊醒！张清云雷符在手，百灵蛊虫振翅！

陆昭衍也猛地站起，将槐木心小心收入怀中，青铜戈已然在手，眼神锐利地望向洞外漆黑的丛林。

只见远处林间，飘荡起 点点绿油油的鬼火，伴随着 淅淅索索的爬行声和低沉的嘶吼，正朝着石洞方向 汇聚而来！

“是‘食尸瘴’催生的‘瘴鬼’！被生人气息和篝火吸引来了！”墨渊沙哑道，语气凝重。这些由浓郁瘴气与腐烂尸气结合诞生的低级邪祟，虽个体不强，但往往成群结队，悍不畏死，极为难缠！

转眼间，数十只 身形扭曲、面目腐烂、散发着恶臭的瘴鬼 已涌到洞外，疯狂冲击着墨渊布下的禁制！禁制光幕剧烈摇晃，眼看就要破碎！

“守不住洞口！必须主动出击，驱散它们！”张清云喝道，率先一道雷符轰出，将冲在最前的几只瘴鬼炸成飞灰！

墨渊铜钱剑出鞘，剑光如网，绞杀邪祟。百灵笛声尖锐，操控毒蛊与瘴鬼撕咬在一起。

陆昭衍强忍魂体不适，正要加入战团，却突然感到怀中槐木心 传来一阵 极其微弱的悸动！并非灵识苏醒，而是一种本能的、对周围浓郁死气与危险环境的 应激反应！

他心中一动，非但没有远离战场，反而上前一步，站在洞口攻击范围的边缘，将槐木心微微露出，同时全力运转混沌煞气，不是攻击，而是形成一层 灰蒙蒙的护罩，将槐木心与自己一同笼罩！

他在兵行险着！他要借助这瘴鬼带来的死亡威胁与浓郁阴气，模拟出一种“逆命之机”！他要让秦绛的灵体本能地感受到外界的危机，感受到他正站在危险边缘守护着她！

“秦绛！感觉到了吗？危险就在眼前！但我在这里！我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害你！”他心中怒吼，将自身的决绝与守护之意提升到极致！

果然，随着外界邪气冲击和陆昭衍强烈情感的刺激，槐木心的悸动明显加剧了一丝！虽然依旧没有清晰的意识回应，但那死寂的冰冷感，似乎又 消退了一点点，仿佛冰层下 有极其微弱的生机 正在挣扎！

此举极为冒险，他魂体本已重伤，强行运转煞气护体，更是雪上加霜，嘴角再次溢出血丝。但他眼中却闪烁着疯狂与希望的光芒！

张清云等人见他行为异常，先是一惊，随即明白他的意图，心中震撼于他的执着与深情，更是奋力清剿瘴鬼，为他分担压力。

一场激战，持续了半个时辰，洞外瘴鬼终于被清剿殆尽，只留下一地污秽和腥臭。

陆昭衍踉跄后退，靠坐在洞壁，脸色惨白如纸，但捧着槐木心的手却稳定无比。他感受到那丝微弱的悸动并未随着战斗结束而消失，反而如同烙印般 残留了一丝 极其微弱的活性！

他成功了！虽然距离唤醒秦绛依旧遥远，但他找到了一个可能有效的方向！

“秦绛……你听到了，对吗？”他疲惫地闭上眼，以心神轻轻问道。

这一次，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遥远、如同幻觉般的 微弱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