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婚契约 第79章 井底问心

荒山破庙之外，那神秘的算命盲叟的铃声与歌谣早已消散在夜风中，只留下一枚穿着红线的古旧铜钱，如同一个无声的谶语，指向那充满不祥回忆的下涧村。

庙内，龙虎山三人面色凝重。天机一脉的突然显现，留下“摸心难”的警示，让原本就凶险万分的下涧村之行，更添了几分莫测的变数。

“天机一脉，窥探天机，所言必有所指。”天师张玄静摩挲着那枚铜钱，神色肃穆，“‘摸心难’……此去下涧村，恐有心魔劫难，关乎抉择与本心。昭衍小友，殿下，你二人需有所准备。”

陆昭衍紧握左手，那枚沉寂的印记深处，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冰冷决绝意味的悸动，似是秦绛的回应。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无论如何，必须一试。”

计议已定，不再耽搁。三人即刻启程，趁着夜色，直奔下涧村方向。

越靠近下涧村，空气中的阴湿与晦暗气息便愈发浓重。中元节的余韵未散，荒野间孤魂游荡，磷火飘忽，更显凄清诡谲。

再次踏入下涧村地界，眼前的景象比之上次更加破败死寂。村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那口曾经吞噬了无数性命、更是陆昭衍与秦绛结下阴婚契约的冥婚古井，静静地矗立在村中央，井口缭绕着若有若无的灰黑色雾气，散发出比记忆中更加浓郁的、令人魂魄战栗的皇殒怨气与阴煞死意。

“此地怨念更深了。”云波道人手持罗盘，指针疯狂颤抖，“似是被近期诸多变故引动，亦或是……有外力刻意滋养？”

天师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那古井之上，沉声道：“小心戒备。云波，布‘四象镇煞阵’于井周，隔绝外邪干扰。昭衍小友，你需亲至井边，借其中残留的皇殒本源气息，尝试沟通殿下，引导其炼化‘聻毒’。此过程凶险万分，万万不可被打断。”

“弟子明白。”云波道人领命，立刻取出阵旗法器，开始布阵。

陆昭衍一步步走向那口熟悉的古井。越是靠近，左手的印记便越是灼热刺痛，并非以往秦绛意识波动的那种冰凉，而是一种仿佛被同源力量强烈吸引又排斥的躁动。井中散发出的怨毒与死寂，与他体内的力量产生着剧烈的共鸣与冲突。

他强忍不适，在井边盘膝坐下，依天师所授法门，宁心静气，尝试将魂念沉入印记深处，呼唤秦绛。

“媳妇……能听到吗？我们到了……借此地气息，或许能助你……”

起初，印记毫无反应，只有那“聻毒”与厉核冲突带来的混乱与痛苦。但渐渐地，随着井中那精纯的皇殒死气不断渗入体内，印记的躁动开始发生变化。

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冰冷触感，如同破开冰层的细流，缓缓自印记深处蔓延开来。

“……井……‘她’……残留的……怨……与我……同源……”秦绛的意念断断续续地传来，比之前更加清晰，却依旧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与虚弱，“……可借之……暂时……压制……‘聻毒’……但……需……极其……小心……莫要……引动……井底……‘那个’……”

井底“那个”？陆昭衍心中一凛，想起井底那具穿着嫁衣、心口插着黑色发簪的诡异干尸，那是“另一位”皇殒的部分遗骸所化，怨念极深！

“我该怎么做？”他凝神问道。

“……放开……一丝……心神……引井中……气息……入体……我会……尝试……引导……将其……化为……薪柴……灼烧……‘聻毒’……”秦绛的意念带着一种近乎赌命的决绝。

陆昭衍毫不犹豫，依言而行，小心翼翼地放开了对井口阴煞之气的一丝抵御。

霎时间，一股精纯却冰寒刺骨的皇殒死气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涌入他的体内！这股力量与他同源，却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死寂，瞬间引动了他体内所有力量的暴走！

“呃啊——！”陆昭衍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哼，只觉得经脉如同被冰刀刮过，魂魄仿佛要被冻结撕裂！兵煞之力疯狂躁动，厉核剧烈震颤，而那原本被压制的“聻毒”更是如同被浇了热油般猛地反扑！

就在他几乎要失控的瞬间——

左手的印记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蓝光芒！秦绛的意识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苏醒过来，强行接管了那涌入的死气，以一种玄奥莫测的方式，将其引导向那肆虐的“聻毒”！

嗤——！

仿佛冰水浇入滚油，两股极致阴寒的力量在他体内猛烈冲突、湮灭、转化！过程带来的痛苦远超以往，陆昭衍浑身剧烈颤抖，皮肤表面凝结出冰冷的霜花，又瞬间被体内灼热的气血化开，周而复始，如同置身于冰火地狱！

天师与云波道人紧张地护持在旁，全力维持阵法，隔绝内外，却无法插手这源自本源的凶险过程。

时间一点点流逝，陆昭衍的嘴角不断溢出暗金色的血液，气息越来越微弱，但眼神却越来越亮！他能感觉到，那肆虐的“聻毒”正在被一丝丝地炼化、剥离！虽然缓慢，却真实有效！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

咕噜噜……

那冥婚古井之中，突然传来一阵异响！井水毫无征兆地剧烈沸腾起来，浓郁如墨的黑气喷涌而出！井底那具嫁衣干尸，竟在井中皇殒死气被大量引动的情况下，发生了异变！

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怨毒、充满了不甘与嫉妒的冰冷意念，猛地从井底爆发开来，强行冲破了四象镇煞阵的部分封锁，狠狠撞向陆昭衍！

“呃！”陆昭衍如遭重击，炼化过程瞬间中断，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一黑，险些栽入井中！

“……不好！‘她’的残念被惊动了！”秦绛的意念传来急促的警告，带着一丝罕见的慌乱。

井中黑气凝聚，隐约化作一个穿着破烂嫁衣、心口插着发簪的模糊女子虚影，发出无声却直击魂灵的尖啸，再次扑来！其目标，赫然是陆昭衍左手的印记！它感受到了同源却更“完整”的秦绛的存在，产生了疯狂的吞噬**！

“妖孽敢尔！”天师怒喝，拂尘挥出金光，轰向那虚影！

云波道人也急忙催动阵法，加固封锁！

然而，那井中残念在此地积郁千年，又得中元阴气滋养，凶戾异常，竟一时难以完全压制！

陆昭衍强忍剧痛，试图再次凝聚力量抵抗，却因炼化中断而体内一片混乱。

就在那嫁衣虚影即将扑到的刹那——

陆昭衍左手的印记猛然自主亮起！秦绛的意识似乎被这同源相残的刺激彻底激怒，一股冰冷而浩瀚的力量不顾一切地爆发出来！

但这一次，并非攻击井中虚影，而是猛地将陆昭衍的一丝魂念强行拉入了印记深处！

……

陆昭衍只觉得眼前一花，意识仿佛坠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幽暗冰原。

冰原之上，寒风凛冽，卷起漫天黑色的雪。远处，隐约可见一座巍峨却残破的宫殿虚影，如同海市蜃楼。

而在冰原中央，他看到了秦绛。

她不再是模糊的意念或借助他身体的惊鸿一瞥，而是一个清晰的、真实的虚影。依旧是一身玄黑宫装，长发如墨，面容绝美却苍白得毫无血色，双眸紧闭，眉头紧蹙，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她的心口处，缠绕着丝丝缕缕灰黑色的“聻毒”，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她的灵体。而她的手腕脚踝，似乎被无形的锁链束缚，连接着这片冰冷的天地。

这里，是她的意识空间？还是……她被困的某种本源景象？

“秦绛！”陆昭衍惊呼，试图靠近。

然而，一股无形的屏障阻挡了他。同时，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向他涌来——

……深宫高墙，一对容貌相似的少女在月下嬉戏，笑容明媚……（短暂的温情）

……冰冷的宫殿，穿着傩服的巫师举行着诡异的仪式，少女们惊恐的眼神……（恐惧的开端）

……滔天的怨恨，至亲的背叛，无法言说的痛苦与绝望……（皇殒的瞬间）

……无尽的黑暗与冰冷，怨念与厉气交织，化为毁灭一切的冲动……（化为厉核）

……一口冰冷的井，红色的盖头，一个年轻男子惊恐却坚定的脸庞……（契约结成）

……一次次借助他身体感知外界，冰冷的杀意与一丝微不可察的……好奇？

……吞噬冥泉水、兵煞之力、聻寂玉簪时的痛苦与挣扎……

……方才不顾一切引导皇殒死气炼化聻毒时的决绝……

……以及，一丝深藏的、连她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对“生”的微弱眷恋，对那声“媳妇”的……一丝波澜？

这些碎片强行涌入陆昭衍的脑海，让他瞬间感受到了她千年来所承受的孤寂、痛苦、怨恨以及那极其微弱的、被深深掩埋的……其他情感。

与此同时，一个冰冷而疲惫的声音直接在他心中响起，不再是碎片化的意念，而是清晰的语句：

“看够了吗？这便是我的‘心’……被诅咒、被撕裂、被毒蚀……充满怨恨与绝望……这便是你想看的吗？”

秦绛的虚影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中不再是纯粹的冰冷与怨毒，而是充满了复杂的痛苦、疲惫、以及一丝……被窥见内心的愠怒与……脆弱？

“现在……你还觉得……能‘摸’清吗？还敢……靠近吗？”她的声音带着嘲讽，却难掩一丝极深的倦怠。

陆昭衍怔住了，心中巨震。他终于明白“摸心难”的含义。这不仅是指窥探她的内心极其凶险，更是意味着，她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被怨恨与痛苦填满，难以触碰，更难以安抚。

然而，看着眼前这脆弱而痛苦的虚影，感受着那记忆碎片中的无尽悲凉，他心中涌起的并非恐惧或退缩，而是前所未有的心疼与决心。

他迎着那冰冷的注视，一字一句，坚定地回应：“看不清，我便慢慢看。摸不清，我便一直摸。你的心被诅咒撕裂，我便想办法缝补。被毒蚀，我便帮你化解。充满怨恨，我便陪你面对。总之，我不会走，更不会怕。”

他向前一步，无视那无形的屏障带来的刺痛，试图靠近她：“你说过，我们是夫妻。夫妻一体，你的痛，便是我的痛。你的劫，我来扛。”

秦绛的虚影剧烈波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那万年冰封般的表情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猛地扭过头，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狂妄……愚蠢……不知死活……”

但那些缠绕在她心口的“聻毒”，似乎因她情绪的波动，而稍稍松动了一丝。

就在这时，外界那井中嫁衣虚影的咆哮再次传来，猛烈冲击着这片意识空间，使得冰原剧烈震动，秦绛的虚影也更加黯淡。

“先解决外面的麻烦！”陆昭衍急道。

秦绛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恢复冰冷：“……借你身体一用……莫要抵抗……”

现实之中，眼看那嫁衣虚影即将突破天师与云波道人的阻拦——

陆昭衍（身体）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幽蓝光芒大盛！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恐怖的皇殒厉力爆发开来！

他（她）并指如剑，指尖缠绕着幽蓝与漆黑交织的火焰（炼化聻毒所得？），凌空划出一道古老而邪异的符文，口中吐出一个冰冷威严的音节：

“——敕——！”

那符文瞬间印入扑来的嫁衣虚影眉心！

虚影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嚎，身形骤然僵住，随即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般，寸寸崩裂，化作精纯的皇殒死气，被陆昭衍（秦绛）张口一吸，尽数吞入体内！竟是直接将其同源吞噬，用以补充方才的消耗！

井口瞬间恢复平静。

天师与云波道人愕然地看着这一幕，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更是惊骇于此刻“陆昭衍”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而强大的气场。

陆昭衍（秦绛）缓缓站起身，感受了一下体内状况，冷漠道：“……聻毒……暂压三成……需尽快……寻得……更多……同源之力……或……彻底化解之法……”

说完，她眼中的蓝光迅速褪去，身体晃了一下，恢复了控制权，脸色苍白却带着一丝喜色：“成功了？”

天师上前探查，面露惊容：“善！殿下竟真能反炼聻毒，虽未根除，却已稳住局势，实乃万幸！”

然而，众人还未来得及高兴，云波道人突然指着井口惊呼：“长老！天师！你们看！”

只见那井口之中，因方才的异变与吞噬，井水竟已干涸见底，露出了井下淤泥。而那淤泥之中，除了腐朽的骸骨，竟赫然半埋着一块断裂的黑色石碑！

石碑上刻着几行古老的篆文，以及一个清晰的图案——

那图案，竟是龙虎山天师府的独门印记！而篆文的内容，更是让天师脸色剧变！

“……镇……双殒……于此……封……傩祝……一缕……分魂……勿触……勿近……”

这口冥婚古井之下，竟然封印着“双殒”傩祝的一缕分魂？！而封印者，竟是龙虎山前辈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