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柳絮巷那间陋院,萧玉镜的心潮久久难以平复。马车在扬州古老的街巷中穿行,轱辘声单调而规律,却无法掩盖她脑海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母后年轻时的欢颜、离别的泪眼、那郑重的托付、还有那个关乎“江南旧部”与“信物”的隐秘约定……这些经由古琴传递而来的记忆碎片,是如此真实而强烈,仿佛将二十年前的时光硬生生楔入了她的现在。
那张琴,是钥匙,是信物,是连接她与母后过往、与潜在盟友(或敌人)的桥梁。
而顾九歌……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盲眼琴师。
他拥有母后的琴。
他知道《幽兰操》对母后的意义。
他在接风宴上刻意弹奏《广陵散》引她注意。
他语带机锋,似警告,似提醒。
他甚至在她触碰古琴产生强烈反应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他像是一个知晓内情、并在暗中引导着她的人。他是母后当年托付的那个年轻男子的后人吗?他潜伏扬州,接近权贵,所图为何?是友,还是敌?
无数个疑问盘旋不去。萧玉镜知道,她必须再见顾九歌一次,必须弄清楚他的底细。但在那陋巷小院,人多眼杂,绝非谈话之所。
回到暂居的别院,萧玉镜立刻召来了卫琳琅与墨渊。
“琳琅,动用我们在扬州的所有关系,查清顾九歌一年前来到扬州后的所有行踪,接触过哪些人,尤其是与盐商、漕帮,或是……任何可能与京城有牵连的势力。”
萧玉镜语气沉肃。
“殿下是怀疑他……”
卫琳琅神色一凛。
“他身上有母后旧物的线索,但他本人,迷雾重重。”
萧玉镜目光锐利,
“墨渊,你想办法,不着痕迹地将他‘请’到‘听雨茶楼’的天字一号雅间。要快,要隐秘。”
“是。”
墨渊领命,身影无声退去。
听雨茶楼是朱阙台在扬州的产业之一,看似寻常,实则戒备森严,是天字一号雅间更是绝对安全的谈话之地。
一个时辰后,听雨茶楼,天字一号雅间。
窗外细雨霏霏,打在芭蕉叶上,沙沙作响。雅间内熏香袅袅,布置清雅。萧玉镜独自坐在窗边,面前是一壶刚沏好的庐山云雾,茶香清冽。
门被轻轻推开,墨渊引着顾九歌走了进来。顾九歌依旧穿着那身月白旧衫,手持竹杖,脸上带着几分被“请”来的无奈与惯有的懒散。
“贵人这请人的方式,可不算太客气。”
他摸索着在萧玉镜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将竹杖靠在一边,
“我这正做着梦,梦见瘦西湖的醋鱼变成了凤凰,刚要下筷子,就被搅和了。”
萧玉镜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挥手让墨渊退下并关好门。雅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她为他斟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顾公子,这里没有外人,窗外细雨可掩人声。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顾九歌摸索着端起茶杯,嗅了嗅茶香,赞道:
“好茶。”
却并未饮用,只是捧在手中暖着,
“贵人想说什么亮话?在下一个瞎子,眼前本就是一片漆黑。”
“那张琴,”
萧玉镜单刀直入,
“是我母后元后的旧物。”
顾九歌捧茶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笑道:“贵人怕是认错了吧?那就是张前朝流传下来的破木头,音色尚可,怎会是先皇后的凤驾之物?这可不敢乱说。”
“琴身龙池内侧,阴刻有一个小小的‘沅’字。”
萧玉镜盯着他,一字一顿道,
“那是我母后未出阁时的闺名。顾公子,你还要否认吗?”
这是她从那些记忆碎片中捕捉到的细节。
顾九歌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那双失焦的桃花眼仿佛也多了几分凝重。他沉默了片刻,将茶杯轻轻放回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贵人既然都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语气不再轻佻,带着一丝复杂的疲惫,
“又何必再来问我?”
“我问的是你。”
萧玉镜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他眼前的灰翳,直视其灵魂,
“你究竟是谁?与我母后是何关系?为何会持有她的琴?潜伏扬州,刻意接近,目的何在?”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箭般射向顾九歌。
顾九歌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茶杯边缘,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
“我姓顾,名九歌。家父……顾昀,曾是元后娘娘麾下,影卫统领之一。”
萧玉镜瞳孔微缩!影卫!那是母后当年最隐秘、最忠诚的力量!
“二十年前,娘娘预感京中风雨欲来,暗中将部分影卫及家眷遣散,命我等潜伏江南,积蓄力量,以待……必要时,护佑小姐,也就是贵人您,以及……查明一些真相。”
顾九歌的声音带着追忆的沧桑,
“家父带着我和这张琴,隐姓埋名,辗转流离。一年前,家父旧伤复发,临终前,命我携琴前来扬州,他说……这里是娘娘当年布局的重要一环,也是风暴可能掀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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