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的伤势需要静养,不宜挪动,便一直留在朱阙台的听雪阁。萧玉镜以“帝师因护卫本宫重伤,需精心照料”为由,将一应政务暂时移到了听雪阁的偏厅处理,自己也宿在了附近的暖阁。
是夜,酝酿了一整日的乌云终于不堪重负,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琉璃瓦和庭中芭蕉,发出哗啦啦的巨响,整个世界仿佛都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之中。
萧玉镜处理完最后一份关于清查突厥“暗蛛”据点的密报,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窗外骤然的雨声让她心绪不宁,下意识地望向了主室的方向。柳拂衣虽保证解药对症,但“鸠羽”毒性猛烈,谢玄身体又极度虚弱,这般恶劣天气,她担心会引发伤势反复。
沉吟片刻,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起身拿起一件披风,走进了弥漫着淡淡药香的主室。
室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落地宫灯,光线柔和。谢玄并未睡熟,或许是雨声扰人,或许是伤口疼痛,他正靠坐在软枕上,望着窗外被雨幕模糊的夜色出神。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看到是她,眼中闪过一丝微讶,随即又归于平静。
“殿下。”
他声音依旧沙哑,但比白日里好了些许。
“雨大,担心帝师伤势有变,过来看看。”
萧玉镜语气平淡,走到离床榻不远处的梨花木圆桌旁坐下,自行倒了杯温水,
“可有何处不适?”
“劳殿下挂心,并无不适。”
谢玄收回目光,重新望向窗外,
“这雨……下得甚急。”
一时间,室内只剩下窗外哗啦啦的雨声,以及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两人之间,隔着一道绣着青竹的屏风,影影绰绰,看不清彼此的神情,反倒少了几分白日里直面时的尴尬与紧绷。
萧玉镜捧着微温的茶杯,没有离开的意思。谢玄也没有出言请她离去。一种罕见的、微妙的和睦气氛,在这雨夜之中悄然弥漫。
“记得……你以前,不喜雨天。”
良久,谢玄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飘忽。
萧玉镜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她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以前”。
“是吗?”
她语气听不出情绪,
“许是忘了。”
她没忘。她记得很清楚。小时候,每逢雷雨天气,她总会害怕地缩在寝殿角落。有一次,雷声特别大,她吓得跑出了寝殿,慌不择路,竟跑到了他当时在宫中暂住的院落外。是他打开门,将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她带进屋内,给她倒了热茶,还……还用他那并不算熟练的语调,给她念了一段枯燥的史书,直到她在雨声和书声中沉沉睡去。
那时,他是她唯一的庇护。
可后来,也是他,亲手将她推入了比雷雨更冰冷的深渊。
谢玄似乎并未在意她刻意的疏离,依旧望着窗外,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她听:
“臣少时练剑,每逢雨天,师尊便要求于雨中练剑,说是可淬炼心志,感受天地之威。初时觉得苦不堪言,后来……倒也习惯了。”
萧玉镜沉默着。她知道他出身隐世谢家,家规森严,修炼刻苦。这些,是她当年千方百计打听到的,关于他的一切。
“帝师的《太上忘情诀》,也是这般练就的么?”
她忽然问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她想起了那片被混沌包裹的赤金,想起了他功法可能带来的反噬。
屏风后的身影似乎僵了一下。窗外的雨声更大了些。
“……是。”
他的回答带着一种沉重的涩然。
“修炼此诀,需断情绝爱,方得大成?”
她继续追问,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屏风,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久到萧玉镜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缓缓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心法所载……确是如此。”
确是如此。
四个字,如同四根冰冷的针,刺入萧玉镜的心底。所以,他当年的绝情,他十年的疏离,皆是因为这该死的功法?因为要“断情绝爱”?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委屈涌上心头。就为了这虚无缥缈的“大道”,他便可以如此轻易地舍弃她的真心?将她十年的痴恋视作必须割除的“妄念”?
“真是……好功法。”
她冷笑一声,语气中的讥讽再也掩饰不住。
谢玄听出了她话中的怨怼,放在锦被上的手无声地攥紧,手背上青筋隐现。他能说什么?告诉她修炼此诀动情便会遭反噬,寿元有损?告诉她他当年的推开,有多少是出于那可笑又无奈的保护?告诉她,他早已情根深种,那反噬之痛,日夜不休?
他不能。
“殿下……”
他声音干涩,带着一丝几近哀求的意味,却又不知该如何继续。
萧玉镜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转移了话题,语气重新变得平静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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