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顾野睁开眼,身侧的温度已经散去。
枕边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混着独属于她的、清冷的体香。
他一个激灵坐起来,趿拉着鞋就往外走。
堂屋里,沈惊鸿已经穿戴整齐。
她今天没穿那身显得清冷矜贵的呢子大衣,换上了一件普普通通的蓝色卡其布罩衫,底下是条深色的长裤。
头发利落地编成了两条麻花辫,安静地垂在胸前。
整个人,褪去了几分疏离的“苏小姐”派头,融进了这个时代特有的朴素。
可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雅矜贵,却像是上好的宣纸,任凭怎么浸染,底色依旧分明。
她正站在桌边,用一根新的英雄牌钢笔,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
晨光透过窗棂,斜斜地打在她身上,为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金色轮廓。
顾野就那么靠在门框上,没出声。
心里那点刚睡醒的迷糊,被眼前这一幕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忽然觉得,什么狗屁的“遗失之物”,什么“枢机主教”,都抵不上眼前这幅安宁的画面。
这才是他拼死拼活,想要守住的烟火人间。
“醒了?”
沈惊鸿头也没抬,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是这静谧清晨里最好听的动静。
“嗯。”
顾野走过去,视线落在纸上。
上面没有杀人放火的陷阱图,也不是什么复杂的行动计划。
而是一张清单。
【棉花,拾斤】
【白棉布,两丈】
【的确良布,蓝,一丈】
【猪肉,带皮,三斤】
【白菜,两颗】
……
顾野看得直乐。
“军师这是……准备亲自部署后勤保障工作了?”他开口调侃。
沈惊鸿写完最后一笔,放下钢笔,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
“打手先生对我的工作安排,有意见?”
她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眸子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顾野条件反射般一个立正。
“没意见!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他嘿嘿一笑,又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军师,你看今天这任务,我需要扮演个啥角色?是人傻钱多的保镖阿虎,还是村里来的二愣子野哥?”
沈惊鸿将清单仔细折好,塞进口袋。
“都不是。”
她顿了顿,迎着顾野的目光,清晰地说道。
“今天,你是我男人。”
顾野的心,被这五个字砸得重重一颤。
又麻又痒。
比昨天她说“批准了”那会儿,还要带劲儿一百倍。
“好嘞!”他嗓门洪亮地应了一声,仿佛在领受什么至高无上的军令,“保证完成任务!”
两人简单吃了早饭,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直奔城里最大的供销社。
一路上,顾野蹬着车,沈惊鸿坐在后座。
她没扶他的腰,两手只是轻轻抓着车后座的铁架子。
可顾野却觉得,自己的后背热乎乎的,像贴着一个永远不会熄灭的小火炉。
供销社门口,人山人海,喧嚣震天。
空气里混杂着汗味、廉价雪花膏的香味,还有独属于这个年代商品匮乏的陈杂气息。
顾野把车锁好,像一堵墙似的护着沈惊鸿挤了进去。
“同志,买棉花。”他扯着嗓子,朝布料柜台一个正低头打毛线的女售货员喊道。
对方眼皮都没抬,从鼻子里不耐烦地哼出一声。
“等着。”
顾野不恼,懒洋洋地靠在柜台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
沈惊鸿在他身后,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别惹事。
顾野回头,冲她咧嘴一笑,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看我的。
他从兜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大前门”,“啪”的一声,拍在柜台上。
然后,他又慢悠悠地摸出那只锃亮的、雕着鸢尾花纹章的打火机。
“咔哒”一声,幽蓝的火苗蹿起,点燃香烟。
他将那包几乎没开封的烟,往柜台里面不经意地推了推。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股子浑然天成的痞劲儿。
女售货员的眼珠子,终于从毛线团上挪开,先是落在那包烟上,又在那只一看就不是凡品的打火机上停顿了两秒。
最后,才不情不愿地抬起,重新打量着顾野。
“要多少?”口气缓和了不少。
“单子上的,全要。”顾野朝天花板吐出一口烟圈。
售货员接过沈惊鸿递过去的单子和各种票证,脸上的表情愈发精彩。
又要棉花又要布,还要好几斤带皮的五花肉,这家人的日子,过得也太滋润了。
“等着吧。”
她麻利地收起烟,扭着腰,前所未有地积极地去后面仓库拿东西了。
周围排队的人,纷纷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顾野全当没看见。
他靠着柜台,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眼角的余光却像雷达一样,飞速扫过整个供销社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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