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牌二八大杠,吱呀作响。
这声音,放在平日里,是京城清晨浸润在豆汁儿焦圈儿香气里的协奏曲。
可现在,它却碾过了一整个军用站台所有将星的惊愕。
顾野骑得很稳。
他宽厚的脊背像一堵山,密不透风地挡住了凌晨四九城特有的那股子凉意。
沈惊鸿的双手轻轻环着他的腰,脸颊贴着那件洗得发硬、带着淡淡烟草味的旧背心。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布料下那精悍结实的肌肉,随着每一次蹬踏而绷紧、舒张,传递着沉默而蛮横的力量。
还有他那颗心跳,一下,又一下,沉稳有力地敲在她的心尖上。
“手冷不冷?”顾野没回头,声音从胸腔里发出来,闷闷的。
“不冷。”
沈惊鸿把脸又往他背上埋了埋,声音细弱得像猫儿在撒娇。
“你身上,烫。”
顾野没再说话,但沈惊鸿却能感觉到,他整个后背的肌肉,在那一瞬间,骤然绷紧。
下一秒,自行车的速度猛地提了起来。
“坐稳了!”
顾野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孩子气的雀跃。
“爷带你抄个近道,见识见识什么叫京城‘后海飞人’!”
车子一头扎进狭窄幽深的胡同。
青砖灰瓦在两旁飞速倒退,头顶的天空被切割成一条细长的、泛着鱼肚白的蓝。
鸽哨声由远及近,又倏忽远去,清脆嘹亮。
一个刚出门遛鸟的大爷,拎着心爱的画眉,被顾野带起的风刮得一个趔趄,张嘴就想骂句“哪个不长眼的兔崽子”。
可一看清骑车那人的背影,又硬生生把话和一口气全咽了回去。
得,是后海那院儿新搬来的那位爷。
看着横,听着狂,没人敢惹。
沈惊鸿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抱紧了顾野。
这个男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自带一种让周遭鸡飞狗跳的属性。
在红旗村,他是人人头疼的村霸。
回了京城,他又成了胡同里无人敢惹的“飞人”。
自行车最终停在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前。
门上两个黄澄澄的铜环,被晨光映得发亮。
这里,就是他说的家。
顾野跳下车,长腿一撑,车停得稳稳当当。
他没急着开门,而是先回过身,探出双臂,小心翼翼地把沈惊鸿从后座上“抱”了下来。
那动作,带着一种与他粗犷外表截然不符的珍重,生怕碰碎了一件稀世孤品。
“就这儿。”
他的语气里,有种献宝似的紧张和期待。
沈惊鸿打量着眼前的院子。
典型的老京城四合院格局,门口蹲着两个小小的石狮子,风化得厉害,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细威严。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小院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蓝布褂子,烫着一头劣质小卷发的大妈,端着一盆洗脸水走了出来,“哗啦”一下全泼在门口的老槐树根上。
她一抬头,正好看见门口的顾野和沈惊omg鸿。
“哟!”
那大妈一双小眼睛瞬间就亮了,跟老鼠见了油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地凑了过来。
“这不是小顾嘛!今儿个怎么起这么早啊?”
她的视线,像两把手术刀,毫不客气地在沈惊鸿身上来回刮着。
“这位是……?”
顾野的身体不着痕迹地横移半步,高大的身影将沈惊鸿大半个身子都挡在了后面。
“我媳妇儿。”
他淡淡地回了一句,声音里没什么情绪。
“哦!原来就是弟妹啊!”
那大妈的热情又高涨了三分,她踮着脚尖,非要绕过顾野,挤到沈惊鸿面前看个究竟。
“哎哟喂,总听我家老王念叨,说你娶了个乡下来的媳妇儿。我还寻思着……啧啧,这可真是……”
她的话没说完,但那上挑的尾音,和那从头到脚的挑剔眼神,意思再明白不过。
“瞧这小身板,水灵是水灵,就是太瘦了,风一吹就倒的样子。能干活儿吗?我们这京城里过日子,可不比你们乡下,讲究多着呢!”
这番话,说得又响又亮,半条胡同都听得见。
几个早起的邻居,都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瞧,脸上挂着看热闹的笑。
沈惊鸿的眉梢微微一动。
顾野却先笑了。
他没发火,也没动粗,只是懒洋洋地靠在了门框上,一条腿曲起,脚尖一下一下地点着地,姿态散漫又嚣张。
那副样子,像极了红旗村那个玩世不恭的顾二愣子。
“刘大妈。”
他开了口,京腔特有的懒散味儿里,透着一股子能把人冻伤的凉意。
“您家老王,昨儿是不是又在厂里让孙主任给当众撅了?”
刘大妈一愣:“啊?你……你怎么知道?不对!没有的事!你问这个干嘛?”
“没挨撅啊?”顾野拖长了音调,嘴角那抹笑意更损了,“那您这心,可真是够闲的。都有功夫替我操心我媳妇儿能不能干活儿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在安静的胡同里激起层层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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