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走“鬼师”钟离昧,石室内重归死寂。空气中弥漫着灵奴消散后的阴冷气息和符箓爆裂后的淡淡硫磺味,混合着石室深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水滴声,滴答,滴答,直沁人心。
山阴先生迅速检查了另外三口石棺,指节轻叩棺盖,侧耳细听,又俯身观察棺底与地面接缝处的灰尘痕迹。确认并无其他机关或灵奴潜伏,他袖袍微振,扫开肩头不知何时沾上的石屑,这才看向王悦之。
王悦之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呼吸已渐平稳。他正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方才射出符箓的那只手,指尖还残留着真气流过的微麻感。
“险中求胜。”山阴先生开口,声音在石室中回荡,“方才那一手,时机抓得准。那灵奴剑法虽留了三分生前的影子,终究失了灵动变化,钟离昧摇铃控傀,心神皆系于铃上。你能看出关窍,不惜以身为饵诱他分神,这份眼力胆色,倒让老夫想起一位故人。”
王悦之抬起头,苦笑一声:“先生谬赞。晚生只是觉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赌一把。赌那灵奴虽凶,却终究是死物,动作必有僵滞之处;赌钟离昧控傀时,心神不能二用。”
他说得平静,额角却还有未干的冷汗。山阴先生不再多言,只微微颔首,转身走向石室尽头。
那里看似是一面完整的石壁,布满青黑苔藓与经年水渍,纹路斑驳。山阴先生却伸出右手食指,指尖悬在石壁前三寸,缓缓移动,仿佛在虚空中描摹着什么。他的动作极慢,眼睑半垂,口中低念着旁人听不清的韵文口诀。
王悦之静静看着。他知道这是极高明的“探气”手法——不以目视,而以神遇,感知石壁后气流与机关的细微变化。约莫过了半盏茶工夫,山阴先生手指蓦地一顿,睁眼,精光一闪。他不再迟疑,右手化指为掌,在石壁几处看似天然的凹凸处迅捷地按、叩、推、转。那动作看似杂乱,实则暗合某种韵律,每一次按压的力道、角度都有细微差别。
“扎扎扎——”
石壁深处传来沉闷的机括转动声,一道狭窄的石门,边缘与石壁严丝合缝到肉眼难辨,此刻却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半尺,露出后面幽深向上的阶梯。有微光自阶梯高处洒下,不是夜明珠的冷光,倒像是某种矿物发出的、朦胧如月晕的灰白光泽,虽不明亮,却足以让人看清台阶轮廓。
山阴先生当先侧身而入,王悦之紧随其后。
阶梯陡峭,盘旋向下,石阶边缘已被岁月磨得圆滑,踏上去有种不真实的虚浮感。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声在狭窄通道中激起轻微回音,又被石壁吸收,只留下愈发清晰的、自上方传来的滴水声。
走了约莫百级,前方豁然开朗。
饶是王悦之已有心理准备,此刻仍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是一个巨大到超乎想象的天然洞窟,穹顶高悬,隐没在视线难以企及的黑暗中。而这洞窟最令人震撼之处,在于其地面与穹顶竟相互辉映,构成一个完整的、令人目眩神迷的星象世界。
洞窟地面并非平整岩石,而是被人以鬼斧神工之技,整体雕刻成一幅巨大无匹的星图!数以百计的发光宝石镶嵌在特定的凹槽中,依照星辰方位排列,散发出或明或暗、颜色各异的光芒——赤者如心宿,青者如角宿,白者如参宿……这些光芒交织在一起,将整个洞窟映照得如同微缩的浩瀚星空,人在其中,恍若置身银河。
而在星图之上,数十个大小不一的铜质平台如同岛屿般星罗棋布。平台表面铸有细密的刻度与符文,在星光照耀下流转着暗沉的金铜光泽。平台之间,并非实地,而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渊壑,站在边缘向下望,只能感受到一股股冰寒刺骨的气流自下而上涌出,带着千年地底的阴湿与死寂。
洞窟四壁,则是另一番景象。石壁上覆盖着大片斑驳壁画,颜色早已黯淡剥落,只能依稀辨认出日月星辰的轮廓、奇禽异兽的残影,以及一些模糊的、似乎正在举行古老祭祀的人形。壁画旁伴有大量铭文,刻痕极深,字形却非篆非隶,甚至比甲骨文更加古朴扭曲,像是一种介于图画与文字之间的古老符号。
山阴先生手指虚抚过一片相对清晰的刻痕,沉吟道:“此地,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为古老。并非司空渺所建,他可能只是后来发现者之一。”
王悦之心头凛然。比前朝隐士更早?那会是何时?先秦?甚至更久远的商周时代?难道真如左凌风所言,是古时祭天观测的秘台?当时只当是传说,如今亲眼目睹这浩大神秘的星图洞窟,才知所言非虚。若真如此,此地埋藏的秘密,恐怕远比一部《中景经》更加惊人。
两人沿着洞窟边缘缓步下行,地势逐渐开阔。头顶不时有冰凉的水滴落下,滴在脖颈或肩头,激起一阵寒颤。忽然,走在前面的山阴先生停住了脚步。
王悦之随之驻足,凝神向前望去。只见前方道路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竟又是一片宽阔的地下水面。水色幽黑如墨,深不见底。对岸隐约可见另一处平台轮廓,但距离太远,洞顶星图的光芒到此已变得极其微弱,难以看清细节。
“无路可走了?”王悦之低语。
山阴先生却已将手中一直托着的夜明珠举高。柔和的光晕尽力向前延伸,勉强照亮近处水面。他俯身仔细观察,目光扫过每一寸水面。
王悦之也随之凝目细看。起初,水面下只有一片深邃的黑暗。但渐渐地,随着眼睛适应了光线的微妙变化,他发现了异样——在水面下半尺左右的深处,似乎有一排排列整齐的、颜色略浅于周围水色的方形轮廓。
“石墩?”他脱口而出,“水下有路?”
山阴先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缓缓移动夜明珠,让光线沿着那些轮廓的走向一寸寸扫过。果然,那是一排巨大的方形石墩,表面打磨得极为光滑,几乎与水齐平,若非光线以特定角度照射,极难察觉。石墩排列成一条曲折的路径,蜿蜒通向对岸。
“不是普通石墩。”山阴先生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动什么,“你看它们的方位——大小不一,间距各异,看似杂乱,实则暗合星辰轨迹。”他抬手指向最近处一块最大最突出的石墩,“此墩位置,正对穹顶星图中北斗天枢之位。”手指移向远处一块几乎完全淹没在水下的小墩,“那处,对应辅星,隐于斗柄之侧,常人难察。”
他收回手,目光扫过整片水域,又抬头望向洞顶星图,似乎在心中急速推算着什么。“这不是通道,是一道‘星轨’。需按北斗七星辅弼九星的运转次序踏足其上,一步不能错。错一步,要么触动水下机关,要么……”他顿了顿,“惊醒守护此地的某些东西。”
王悦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漆黑的水面。水下一片死寂,却仿佛潜藏着无尽凶险。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飞快回忆起《天文训》中关于北斗的记载,以及昨夜与山阴先生对弈时所感悟的“棋如星局,步若行棋”之道。
“可能推演出正确步序?”他问。
山阴先生已闭目凝神,右手拇指在其余四指关节处飞快掐算,口中念念有词:“北斗七星,一曰天枢,二曰天璇,三曰天玑,四曰天权,五曰玉衡,六曰开阳,七曰摇光。辅星在左,弼星在右,洞明隐光,周天流转……”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指诀变化也越来越繁复,显然在进行极其复杂的推演。
王悦之也沉默下来,全力开动脑筋。他不再仅仅回忆典籍,而是将眼前所见的一切纳入考量——洞顶星图的布局、石墩的大小与方位差异、水面下隐约的水流方向、甚至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带着古老檀香与阴湿气息的气流。
他忽然想起《天文训》中另一段话:“紫宫执斗而左旋,日行一度,以周于天。”斗转星移,星辰并非静止不动。此地虽深埋山腹,不见天日,但设计者既然能造出如此宏大的星图洞窟,其模拟的又岂会是静态的星空?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
“先生,”王悦之开口,声音谨慎却清晰,“北斗七星,虽以天枢为首,然星象运转,周流不息。此地格局宏大,暗合天象,其石墩排列,会不会并非对应固定的星位,而是……模拟北斗绕极旋转的动态轨迹?起始之点,或许并非天枢,而是此刻‘不可见’的极星紫微所指向的那个星官?”
山阴先生掐算的手指猛地一顿。
他霍然睁眼,看向王悦之,眼中先是愕然,随即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动态轨迹……紫微指向……”他喃喃重复,猛地抬头再次看向洞顶星图,又急速扫视水下石墩,整个人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僵立当场。
片刻后,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冰冷空气中凝成一道白雾。“好一个‘动态轨迹’!老夫拘泥于古籍所载的静态星序,却忘了此地本是活的——星图是活的,机关也是活的!”他眼中满是激赏,“小友,你这一言,点醒了梦中人!”
他不再掐算,而是闭上双眼,屏息凝神。王悦之知道,他正在以神识感应这洞窟中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的“星力”流转方向。这是一种玄而又玄的境界,需要对星象之道有极深感悟,且心神修为达到一定高度方能尝试。
王悦之也依样闭目。他修炼《黄庭》时日尚短,远未到能以神感气的境界,但他有别的依仗——自幼被家传练体之术淬炼、又经《黄庭》初步温养的敏锐五感,以及在一次次危机中磨砺出的、近乎本能的直觉。
他让自己彻底静下来。
耳中,水滴声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水流在石墩缝隙间极细微的呜咽,是远处渊壑寒气上升时带起的、几乎听不见的气流嘶声,甚至能隐约捕捉到水下极深处,某种缓慢而沉重的、仿佛巨物呼吸的韵律。
鼻端,古老檀香、阴湿水汽、岩石尘土的气息被一一分辨。
肌肤,能感觉到空气中星图宝石散发出的、不同星辰带来的或温或凉的能量辐射,以及水面方向传来的、比其他地方更加阴寒湿润的气流。
他就这样站着,心神沉浸在这片黑暗水域营造出的、独特而危险的“场”中。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息,或许是半盏茶,他忽然感觉到一丝极不协调的波动——并非来自星图,也非来自水流,而是来自水下石墩阵列的“势”。
那“势”本应浑然一体,随星力流转而自然变化。但此刻,在某几个特定的石墩之间,流转的“势”出现了微不可察的滞涩与扭曲,仿佛一条本应平滑的丝线上打了几个不易察觉的结。
而按照山阴先生最初推演的静态星序,第一步正应踏在那个“势”最凝滞的石墩——天枢位。
几乎与此同时,山阴先生也睁开了眼睛。两人目光在空中一碰,同时伸手指向水中一个方向——并非最大的天枢石墩,而是一块位置略偏、体型中等、表面甚至有些倾斜的普通石墩。
“天权(文曲)星位。”山阴先生声音中带着惊叹,“阴中含阳,动中藏静。斗转星移,枢机暗藏于文曲之智。妙!设计此地者,当真通天彻地之才!”
他看向王悦之,目光复杂:“小友能跳出典籍窠臼,直指关窍,这份悟性与胆识,老夫平生仅见。”
王悦之摇头:“是先生以神识感应星力流转,晚生不过偶有所感,拾人牙慧。”他说的是实话,若非山阴先生先提出“动态轨迹”的可能性,并亲身示范以神感气,他绝难想到这一层。
步序既明,山阴先生不再多言。他深吸一口气,身形忽地展开,如同一只苍劲古鹤,袍袖微振间,已轻飘飘掠出,足尖精准无比地点在那块天权石墩之上。
石墩微微一沉,水面荡开一圈涟漪,但随即稳稳定住,并无异状。
王悦之提气轻身,紧随其后。他武功远不及山阴先生精纯,踏足石墩时不得不运足功力,双足如钉,牢牢吸附在光滑冰凉的石面上。寒意透过鞋底直窜上来,他默运《黄庭》心法,一股温煦真气自丹田升起,流转四肢百骸,驱散阴寒。
两人一前一后,依照推演出的旋转星序,在星罗棋布的石墩上腾挪起落。时而向左斜掠三丈,踏上一块隐在阴影中的小墩;时而向右折返,落回近处大墩;时而又需提气纵跃,跨过数丈宽的水面,精准点在远处一块几乎被水流淹没的微凸之处。
每一步踏出,都需计算石墩承力、水面反冲、气息流转,更需心神与隐约感知到的星力变化相契合。这已不是在涉水过河,而是在演绎一场精妙的星空之舞,与天地呼吸同频,与星辰运转共律。
王悦之全神贯注,将所有杂念摒弃。眼中只有前方山阴先生飘忽的身影和脚下时隐时现的石墩,耳中只有自己规律的心跳与真气运行的潺潺之音,肌肤感知着每一缕气流的变化,心神则如明镜,映照出周身三丈内一切细微波动。
就在两人行至中途,踏足代表“开阳”星位的石墩时,王悦之忽然心头一跳。
不是听到声音,也不是看到异物。而是一种纯粹的感觉——仿佛平静的水面下,某一片区域的“死寂”突然被打破了。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空”感,就好像原本均匀分布的阴寒水气,在某处出现了一个短暂的、急速流动的“空洞”。
几乎本能地,他足下发力,身体向侧前方疾窜,同时口中疾喝:“水下左侧,三丈!”
喝声未落,他原本立足的石墩侧后方水面,“哗啦”一声裂开!一道粗如人臂的黑影破水而出,挟着一股腥臭湿冷的气劲,直扑他方才所在位置!
黑影扑空,凌空一扭,竟似活物般就要追击。但山阴先生早已反应过来,他头也不回,反手向后一挥袖袍。不见罡风厉啸,却有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无形劲力如墙推出,正撞在那黑影之上!
“嘭!”
一声闷响,水花炸开。那黑影发出一声类似婴孩啼哭却又尖锐十倍的嘶叫,猛地缩回水下,只留下一圈圈剧烈扩散的涟漪和一股愈发浓烈的腥臊气。
“是守护此地的异兽。”山阴先生语气凝重,脚下却毫不停留,已踏向下一块石墩,“此地阴气与星力交汇,竟孕育出这等凶物。它受星轨扰动惊醒,不会轻易罢休,快走!”
两人再不保留,将轻功施展到极致,在石墩间兔起鹘落,向着对岸疾掠。身后水面下,暗流涌动不止,隐约可见数道粗长黑影在水中穿梭逡巡,腥气弥漫。
终于,最后一步踏出,两人稳稳落在对岸坚实的石地上。回头望去,那片漆黑水域渐渐恢复平静,只有涟漪慢慢扩散至岸边,拍打着岩石,发出空洞的回响。
王悦之这才发觉,自己后背衣衫已被冷汗浸透,紧贴肌肤,冰凉一片。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方才那一刻的凶险犹在眼前——若不是他凭借《黄庭》温养出的、对气息环境异乎寻常的敏锐感知,提前刹那察觉水下异兽的动向,此刻恐怕已遭毒手。
山阴先生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闪过赞许,却未多言,只道:“走。”
对岸洞窟比之前更加宏伟,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气象。这里没有遍布的星图宝石,也没有罗列的铜质平台,只有一片空旷。而在洞窟正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庞然大物!
那是一座完全由不知名黑色金属铸造的巨型仪器,高逾三丈,基座如台,其上层层嵌套着无数大小不一的圆环,环上刻满细密如蚁的星辰刻度与古老符文。圆环之间,又有精密的标尺、窥管、悬锤等部件相连,结构之复杂精巧,令人目眩神迷。仪器通体布满灰尘,许多关节处似已锈蚀,但它静静矗立在那里,依旧散发着一种穿越时空的、冰冷而威严的宏大气息,仿佛一位沉默的巨人,曾窥见过天地间最深邃的奥秘。
“浑天仪?”王悦之失声低呼。他曾在藏书阁中见过前朝浑天仪的图样,但眼前这尊,无论规模、形制还是其上符文的古老程度,都远超他所知。
“不……不止是浑天仪。”山阴先生声音微微发颤,那是极度震惊与激动下的失态,“你看它的结构——外环象天,内环法地,中设窥衡以望辰宿……这分明是《尚书·尧典》中记载的‘璇玑玉衡’!后世浑天仪之祖,观测天象以正四时、齐七政的圣王之器!想不到……想不到其真容竟藏于此地!”
他疾步上前,却又在仪器丈许外停住,不敢贸然触碰,只仰头痴迷地望着这古老智慧的结晶。
王悦之的目光,却已越过仪器,落在了其基座下方。
那里有一方不起眼的青石平台,与仪器并非一体,像是后来放置。平台上,散落着几片颜色灰暗、边缘腐朽的巨型龟甲,以及几卷竹简。竹简大多已炭化断裂,只有零星竹片还维持着形状。
而在最大的一片龟甲朝上的那一面,王悦之看到了几个刻痕深深的古字。
那字形……与他怀中先祖绢帛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他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跃出胸腔。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去,眼睛死死盯着那几个字,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
《中景经》!“中景·地脉”!
它真的在这里!
就在他距离平台还有三步之遥,手指已下意识伸出的刹那——
“嗤!”
一道尖锐到刺耳的破空之声,自洞窟侧方的阴影中暴起!一道乌光,迅如疾电,并非射向王悦之或山阴先生,而是直取青石平台上的龟甲竹简!其目标明确至极——毁掉这些遗存!
山阴先生虽心神激荡,却始终留有一丝警惕。闻声瞬间,他头也不回,左袖向后反卷,袖袍鼓荡如云,一股柔韧绵长的劲力后发先至,于间不容发之际,在平台前三尺处与那道乌光撞个正着!
“啪!”
一声脆响,乌光被震得斜飞出去,狠狠钉入旁边的石壁,竟是一枚通体漆黑、泛着幽蓝光泽的三棱铁蒺藜,尾端犹自嗡嗡震颤。石壁被击中的地方,瞬间蔓延开一小片焦黑的痕迹,滋滋作响,显然淬有剧毒。
“可惜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自阴影中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与惋惜,“本想省些力气,直接让这些碍眼的东西消失。没想到山阴老儿你年纪一大把,手脚倒还利索。”
数道身影,缓缓自洞窟另一侧的黑暗中步出。
为首者,身形高瘦如竹,面上覆盖着一张毫无纹饰、只露出双眼与口鼻缝隙的青铜鬼面,气息沉凝幽邃,仿佛深潭寒冰。他身后跟着五六人,装束各异,却个个眼神凶戾,气息彪悍,手中兵刃在洞窟微光下泛着冷光。其中一人,左臂以布带层层裹缠,隐有血迹渗出,正是昨日在破庙机关下侥幸逃生、此刻正用怨毒的目光死死盯住王悦之的那名九幽道头目。
而在这群人最后方,一个身形矮壮的黑衣人双手捧着一件奇特的罗盘状法器。那罗盘非金非木,通体暗红,中央指针并非寻常磁针,而是一截不断蠕动、仿佛活物般的黑色骨锥。此刻,骨锥正疯狂颤抖着,死死指向洞窟中央那尊古老的“璇玑玉衡”,而捧着它的黑衣人,脸色苍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显然催动此法器消耗极大,已近极限。
王悦之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九幽道!他们竟也寻到了这里!可那“步天踏斗”的星轨水路如此凶险诡异,他们是如何过来的?难道也有精通古星象的高人?
“山阴老儿,你倒是命大,连钟离长老的‘守墓灵奴’都未能留下你。”鬼面人声音透过面具,更显阴森。山阴先生已不动声色地将王悦之挡在身后,面对强敌环伺,面上依旧平静如水,只淡淡道:“‘幽冥搜灵盘’?难怪。尔等不敢走正路破解星轨机关,是仗着这邪器强行感应此地最强灵气之源,不惜代价,从山体其它薄弱处,另辟了一条险峻暗道硬闯进来的吧?”
他的目光如冷电,扫过那几名九幽道徒衣衫上明显的刮痕、尘土,以及不易察觉的、已经发黑的血渍。“看来,那条路走得不太平。折了几个人?”
鬼面人发出一串沙哑低沉的笑声,如同夜枭啼鸣,在空旷洞窟中回荡。“山阴先生果然见识广博,眼力毒辣。不错,是死了两个废物。但比起二位方才那精妙步法,总归是条笨却有效的路子。”他笑声忽止,面具后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直刺王悦之,“只要能拿到想要的东西,这点代价,值得。”
他的视线转向青石平台上的龟甲竹简,贪婪之色一闪而逝,随即又落回王悦之身上,声音里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小子,把你从平城带出来的东西,还有这里找到的,乖乖交出来。或许……本座可以大发慈悲,给你一个痛快,留个全尸。”
王悦之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疼痛让他保持清醒。他脑中念头飞转——对方并非破解了星轨奥秘,而是用了近乎野蛮的方式强行闯入。这说明他们对古墓核心机关的认知可能有限,付出的代价也证实了这条“捷径”的凶险。这或许是唯一的破绽,唯一的机会。
山阴先生将王悦之牢牢护在身后,面对鬼面人,语气依旧平淡无波:“阁下如此大动干戈,所求为何?莫非也是为了这《中景经》残篇?”
“《中景经》?”鬼面人嗤笑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屑,“那不过是顺带!我们要找的,是另一样东西……一样足以让山河变色、天地翻覆的钥匙!可惜,看来它并不在此处。”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随即转化为更加暴戾的杀意,“不过没关系,拿下你们,尤其是这个姓王的小子……搜魂炼魄,抽丝剥茧,自然能知道我们想知道的一切!”
他猛地一挥手,青铜面具在微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动手!老的死活不论,小的要活的!”
话音未落,数名九幽道徒已如饿狼般猛扑而上!刀光闪动,掌风呼啸,狠辣致命的攻势瞬间将山阴先生与王悦之笼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