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警署录口供室的铁窗上,糊着一层经年已久的污渍,晨光透过时,在地板上洇出一块块斑驳的光斑,像极了许峰眼下的红血丝。
司徒倩攥着那盘录音带,磁带壳边缘被指腹磨得发亮——里面是许振海临终前的声音,沙哑却清晰,一句句揭开亨利集团走私的黑幕,此刻终于能从证物袋里取出,摊在桌面上见光。
“都结束了。”许峰端着两杯热咖啡进来,瓷杯在木桌上磕出轻响。
他把其中一杯放到司徒倩面前,水汽氤氲了他眼底的疲惫,“陈宇刚从法庭那边回来,法官说证据链完整,振海叔的案子下周就能重审,罪名应该能洗清大半。”
他昨夜在码头处理完后续,又守着晓雅在警署休息室待到凌晨,眼下的青黑像被墨汁染过,下巴上冒出的胡茬扎手,透着股掩不住的倦意。
司徒倩指尖碰了碰杯壁,温热顺着皮肤漫上来。她抬头时,正撞见他胳膊上的纱布,纱布边缘隐约渗着暗红的血——是昨夜码头混战中被刀疤脸划的,陈宇说缝了五针。
“怎么不多躺会儿?”她轻声问,目光扫过他下颌的胡茬,“黑眼圈都快拖到下巴了。”说话时,她伸手想去碰那纱布,指尖快触到布料时又缩了回来,怕碰疼了他。
许峰笑了笑,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咖啡的香气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散开。“许氏的股价还在跌,董事会的老家伙们凌晨就打电话来催,躺不住。”
他顿了顿,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指腹沾着点咖啡渍,“林氏那边,昨晚又把联姻协议送来了。送到公司前台的,用红绸带捆着,生怕别人不知道。”
司徒倩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她想起上周的慈善晚宴,林婉茹穿着香槟色的高定礼服,挽着许峰的手臂拍照,镁光灯下,林婉茹的珍珠耳环和许峰的钻石袖扣晃得人眼晕。
而且,报纸上用了整版报道,标题写着“许林联姻,商界佳话”,旁边配的照片里,两人站在一起确实登对。
林氏是香江地产界的老牌家族,根基比许氏深,这次许氏股价动荡,唯有林氏的注资能稳住局面,这点她比谁都清楚——前晚在码头,她就听见陈宇跟许峰打电话,说银行那边已经开始催贷了。
“你会签吗?”她问,声音轻得像窗外飘进来的尘埃。
许峰抬眼看她,目光沉得像维多利亚港的深水。“你希望我签吗?”
这一刻的气氛,感觉空气突然都会静下来,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秒针挪动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敲得人心头发紧。
司徒倩避开他的视线,望向窗外——警署对面的报亭阅读栏框架上刚换上新报纸。
而且,看到报纸的头版赫然印着“许氏股价暴跌,林氏千金力挺”的标题,旁边配着林婉茹的照片,笑靥如花,手里举着许氏的股票认购书。报亭老板正拿着报纸吆喝,声音隔着玻璃传进来,模糊却刺耳。
“阿峰,我收到上海音乐学院的通知书,要求返读完成课程毕业。”她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发颤,尾音几乎要被钟摆声吞没,“九月份开学。”
上一次,去年她到上海音乐学院学习,都是因为许峰的两个叔父“振江、振海”案子牵连而休学,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碰乐谱,没想到学校会寄来复学通知,信封上的邮戳是三天前的,她揣在包里,磨得边角都卷了。
许峰握着咖啡杯的手猛地一顿,瓷杯与桌面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像是早有预料,又像是被这话打了个措手不及,瞳孔微微收缩:“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寄到重庆大厦的。”她从帆布包里摸出个牛皮纸信封,推到他面前,“本来不想告诉你,怕……”怕打扰他应付董事会,怕成为他权衡利弊时的负担,更怕听到许峰说“恭喜”,像打发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此时,她正低着头,能看见信封上自己写的名字,钢笔水有点晕开,显得字迹潦草。
许峰拿起通知书,指尖拂过“声乐系”三个字,纸面光滑,却烫得他手心发热。
他忽然想起去年在红磡体育馆,司徒倩穿着素白的粤剧戏服唱《帝女花》,水袖翻飞间,唱腔里的韧劲和清亮,本就该属于更广阔的舞台——上海音乐学院的琴房,而不是被香江的霓虹困住,在夜总会的喧嚣里讨生活,为了赚晓雅的学费,连嗓子都快唱哑了。
“很好。”他把通知书递回去,声音稳得像结了冰,“上海是个好地方,比香港安静,适合做学问。”说完这话,他觉得喉咙发紧,端起咖啡猛灌了一口,烫得舌尖发麻。
司徒倩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疼得发闷。她原本以为,他至少会挽留一句,哪怕是客套的“再考虑考虑”,可他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接受,像接受一个早已写好的结局。她低下头,盯着咖啡杯里自己模糊的倒影,忽然觉得这杯热咖啡,怎么也暖不透心底的凉。杯子里的热气渐渐散了,她的指尖也跟着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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