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器时代：从零开始的工业革命 第115章 知见之障，巡游之念

送走季垣后的几日，林凡表面上依旧处理着谷内各项事务，批阅各院司呈报的文书，主持了几次关于水力锻锤改进和新建砖窑选址的会议。他言谈清晰，决策果断，与往常并无二致。但只有最亲近的人，如姜宓，才能从他偶尔凝滞的眼神和深夜书房那盏久久不熄的灯火中，窥见一丝不同寻常的沉郁。

这夜，月华如水，透过新制玻璃窗棂，洒在铺满图纸和报表的书案上。林凡没有像往常一样勾画着机械草图或计算着数据，而是对着季垣带来的那几卷《山河舆图志》残卷，以及姜宓上次出使带回的一些安平邑文人笔记，怔怔出神。

羊皮地图上的山川河流、城邑邦国，笔触古朴，信息模糊，许多边界更是语焉不详。而那些笔记中，则充斥着贵族间的宴饮唱和、对古礼的考据争辩，间或夹杂着对周边势力“蛮夷”、“不通教化”的轻蔑评价。这些文字，与他记忆中那个金戈铁马、百家争鸣、列国兼并日趋激烈的春秋战国图景，似乎隔着一层浓雾。

季垣那句看似随意的“格物巧技”，以及话语间流露出的，将技术与大道、实用与礼仪割裂开来的士人优越感，像一根细刺，扎在了林凡的心头。他拥有领先时代两千多年的知识宝库，能造出水力锻锤，能烧出水泥，能规划出高效的生产流水线，能让林谷在短短数年间从无到有，崛起于这片荒莽之地。

但他对这个世界真正如何运转，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诸侯们在想什么，各国之间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究竟如何，底层民众最真切的需求与恐惧是什么……所知甚浅。他凭借超越时代的“知”构建了林谷的骨架，却可能因不了解当下的“见”而使其发展陷入瓶颈，甚至在未来某一天轰然倒塌。

超前一步是先驱，超前十步，可能就成了不容于世的异类，是“大愚”。历史上的王安石、张居正，哪个不是怀揣经世济民的理想，其政策在后世看来亦不乏闪光点，却最终或因触动利益集团太甚，或因脱离实际土壤而功败垂成？他林凡，会不会也步此后尘？

“还在想季垣的话？”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袍轻轻披在他肩上，姜宓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端着一碗温热的羹汤，放在案几一角。

林凡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揉了揉眉心，叹道：“不止是他。宓儿，你看这些。”他指着那些典籍，“我们知道的，是他们愿意让我们知道的，或者说是他们自身认知范围内的。安平邑尚且如此，那些更大的邦国，如屈公背后的大国，乃至更遥远的诸侯，他们的宫廷、他们的规则、他们的‘道’，我们几乎一无所知。”

他转过身，看着姜宓在月光下清亮的眼眸：“我一直在用我的‘理’去塑造林谷，却很少真正去理解这个世界的‘理’。就像……我造出了一辆能日行千里的汽车，却不太清楚外面究竟是平坦高速公路，还是泥泞崎岖的山道，更不清楚路上有哪些潜在的规则和拦路的猛兽。闭门造车，终非长久之计。”

姜宓在他身旁坐下，轻声道：“我明白你的忧虑。昔日我随父亲……也曾见识过一些邦国交往。仅凭商队带回的零碎消息和使者的片面之词，确实难以窥其全貌。你想走出去亲眼看看？”

“是。”林凡目光坚定起来，“必须走出去。不是以逃亡者或依附者的身份，而是以林谷之主的身份，平等地去交流，去观察，去学习，也去展示。”

“平等……”姜宓微微蹙眉，“这恐怕最难。在那些老牌贵族眼中，我们根基尚浅，即便拥有奇物，也难脱‘匠作’、‘暴发’的印记。他们看重血统、看重礼仪、看重传承。”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合适的‘名义’。”林凡指尖轻敲桌面，“不能是朝贡，不能是依附，也不能是单纯的商贸往来。最好是……交流互访。比如，以回访安平邑为起点。季垣来访，我们礼尚往来，合情合理。安平邑文化气息浓厚，与之交流，可显我谷并非只重功利，亦慕风雅。”

“名义之外，如何确保对话平等？”姜宓提出关键问题，“他们若以势压人，或以繁文缛节相刁难……”

林凡嘴角勾起一丝自信的笑意：“所以，我们需要展现让他们不得不平等视之的力量。这力量，不仅是锋利的刀剑和坚固的城墙，更是一种……不可或缺的价值。我们可以是他们优质武器和农具的提供者，可以是他们感兴趣的‘新奇玩意’的源头，甚至可以，在某些他们需要的时候，成为一支值得借重的‘外力’。”他想到了安平邑与屈公之间的矛盾。

“至于交流顺序，”林凡继续分析，“安平邑是理想的第一站。相对熟悉，文化氛围浓，且与屈公有隙，可通过他们了解更多关于屈公及其上层的信息。之后，或许可以尝试接触与屈公不睦的其他势力，或者那些更为重商、氛围相对开放的城邦，比如彩云城背后的势力。最后，时机成熟时，再设法与屈公乃至其上的大国建立直接联系。”

“安全是重中之重。”林凡神色凝重，“我若离谷，谷内需有绝对可靠之人坐镇。铁叔掌军，卫鞅掌法理与内政，墨恒主持技术研发，阿竹负责商贸与部分外部联络，各司其职，当可无虞。至于我自身的安全……”

他沉吟片刻：“明面上，可带一队精干护卫，人数不必多，但必须是最精锐者，装备最好的弓弩、甲胄。暗地里，让影卫提前散出，沿途布点，监视动向，传递消息。路线也需精心规划，尽量避开可能存在大规模盗匪或敌对势力的区域，并准备数条应急撤离方案。”

姜宓握住他的手，眼中虽有担忧，但更多的是支持：“你想做的，便去做。谷内之事，我会与铁叔、卫鞅先生他们尽力维持。只是，你此行，打算以何种姿态示人？是深藏不露，还是适当展露锋芒？”

林凡反握住她微凉的手，感受着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温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思索着说：“韬光养晦过头，易被轻视；锋芒毕露过甚，则易招灾祸。关键在于‘度’。该示之以诚时，便坦然交流，譬如与安平邑文人论道，可展现我谷对知识的尊重与一定的文化素养；该显之以力时，也绝不退缩，譬如若遇挑衅，当以雷霆手段还击，让他们清楚，林谷之主不可辱。最重要的是，要让对方觉得，与林谷交往，利大于弊，而与林谷为敌，则代价惨重。”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这次巡游，不仅仅是为了获取信息，也是为了校准我们未来的方向。看看别的城邑是如何治理的，百姓生活如何，他们面临哪些我们尚未遇到的问题。我们的技术、我们的制度，是否真的适应这片土地，又该如何调整……这需要亲眼去看，亲耳去听。”

“我陪你一起去。”姜宓忽然道，语气坚决，“安平邑我熟悉，与其中一些贵眷也有过往来。有我在，许多场合更方便周旋。而且……”她声音低了些，“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林凡看着她，没有立刻答应。带姜宓同行，有利有弊。利在如前所述，她能发挥独特作用，且两人并肩，能应对更复杂的局面。弊在风险增加，若遇险情，需分心保护。但看着妻子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最终点了点头。

“好。我们一起去。”他将姜宓的手握得更紧了些，“那就以此为目标，开始详细筹划。先与铁叔、卫鞅、墨恒、阿竹他们通个气，听听他们的意见。尤其是卫鞅，他对各国律法政制颇有研究，或能提出宝贵建议。”

计划初定，林凡心中那层迷雾似乎淡去了些许。前路依旧未知，充满了挑战与变数，但有了明确的目标和并肩同行的伙伴，那份因“知见之障”而产生的焦虑，渐渐被一种跃跃欲试的笃定所取代。

走出去，不是为了屈服于这个时代的规则，而是为了更好的理解它，最终，以他的方式，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刻下属于林谷，也属于他林凡的、不可磨灭的印记。这第一步，必须迈得稳健，迈得聪明。

他吹熄了书案的灯，与姜宓相偕走出书房。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回廊的青石板上，仿佛正走向一个更加广阔而未知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