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沙州东门
城门铰链发出锈蚀的呻吟,像巨兽不情愿的哈欠。顾寒声勒马立于门洞阴影中,看天边一线蟹壳青。
马三将水囊拴在马鞍侧,低声道:“头儿,真不带人?”
“十三人留沙州,比随我赴凉州有用。”顾寒声接过干粮袋,麸饼粗粝的质感硌着掌心,“守好军仓,等我回来。”
马三欲言又止,最终只重重抱拳。
城门隙开仅容一骑。顾寒声策马穿出,蹄铁踏碎门洞积水,溅起泠泠回响。身后城门闭合的闷响如断脐,身前三百里戈壁在晨雾中展露嶙峋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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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黑石谷东口
马匹在此停驻。顾寒声下马,走至谷道入口。崖壁依旧,血迹已被风沙吞尽,只有几簇骆驼刺在石缝里枯黄地抖。
他蹲身,抓起一把土——不是祭奠,是确认。指腹碾过砂砾,感受其中可能残留的铁锈味、血腥气,或者什么也没有。
起身时,他从怀中取出那包凉州药弩所用的金疮药,撕开纸包,将药粉尽数洒在土上。
“兄弟们,”他对着空谷低语,“这药救不了你们,但能救后来人。”
风卷起药粉,散成淡黄雾霭。
他翻身上马,再不回头。
马蹄声在谷中回荡,像二十三记心跳追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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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驿道岔口
简陋茶棚旗幡半垂。顾寒声拴马时,棚内已坐三四人,皆是行商打扮,却无货担。
茶汤端上,浮沫混浊。他刚举碗,邻桌一瘦长汉子忽然开口:“这位军爷,沙州往凉州的粮道,近来可还太平?”
顾寒声抬眼,瞥见那人虎口厚茧,袖口有不易察觉的暗纹——是青鸢外围哨探的制式。
“太平。”他饮尽茶汤,放下三文钱,“因为该死的人都死了。”
汉子脸色微变。
顾寒声已起身解马绳。行出十余丈,身后传来急促蹄声。三骑包抄而来,瘦长汉子居中,皮笑肉不笑:“顾大人走得急,可是凉州有旧识?”
“有。”顾寒声马速不减,“林夙林大人请我去观礼,诸位要同往?”
“林夙”二字像烙铁,三人马势顿滞。瘦长汉子咬牙:“组织待您不薄……”
“待我确实不薄。”顾寒声猛地勒马,马匹人立而起,他于鞍上侧身,目光如淬冰刀锋,“二十三颗人头,换了李百万多少盐引?你说个数,我记着,来日好连本带利还。”
三骑僵在原地。
顾寒声已纵马前冲,声音随风抛回:“告诉陆先生——顾某的命,从今日起,自己称斤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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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凉州界碑
灰白石碑矗立道旁,刻字被风沙磨得圆钝。顾寒声马蹄踏过界影的刹那,天色陡然转阴。
戈壁尽头,铅云如铁幕垂坠。
他未停,反催马更疾。三百里孤骑,不是逃难,是凿穿——用马蹄在阴谋织就的罗网上,踏出一个窟窿。
雨砸下来时,他已望见凉州城墙轮廓。雨水冲刷甲胄尘土,在皮鞘上汇成细流。他抹了把脸,手背沾着水,也沾着某种陌生的轻快。
原来斩断傀儡丝线,血肉之躯竟能如此松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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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三刻,凉州漕运衙门外
雨势渐收,青石街面映着初掌的灯火。顾寒声下马,缰绳递给门前值守漕丁:“沙州督漕参军顾寒声,求见林夙林大人。”
漕丁打量他——浑身透湿,甲胄蒙尘,唯有一双眼亮得惊人。不敢怠慢,疾步入内通报。
顾寒声立于檐下,看雨水从瓦当滴落,在石阶上凿出浅浅凹痕。他想起沙州军仓漏雨的屋顶,想起兄弟们用陶罐接水的叮咚声。
原来处处皆有破漏,只看你愿否仰头。
脚步声从内传来,不止一人。
韩青率先转出影壁,目光如鹰扫过顾寒声全身,在他腰间佩刀停顿一瞬。随即侧身,让出身后之人。
林夙未着官袍,一袭深青常服,袖口微卷,像是刚从案牍中抽身。他停在阶上,目光与顾寒声相接。
没有寒暄,没有官场虚礼。
林夙开口,声音平静如古井:
“顾参军冒雨而来,是为观礼,还是——”
他顿了顿,一字字道:
“为掀桌?”
顾寒声迎着他的目光,雨水从额发滑落,划过颧骨。
他缓缓解下佩刀,双手平举——不是献刀,是将刀横陈于二人之间。
“沙州顾寒声,”他说,“来与林大人——”
“谈一笔,不论人命的买卖。”
阶上阶下,雨声渐歇。
衙内灯火透出,将两人身影拉长,投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边缘模糊,却前所未有地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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