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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盛夏，烈日灼灼，黑云山却林深叶茂，透着一股蒸腾的生机。相较于初夏时的紧张肃杀，如今的玄虎军主寨，气象已然大不相同。寨墙加固，哨塔林立，一队队士卒顶着头顶的烈日操练，汗流浃背，号子声却充满昂扬之气。更重要的是，一种由内而外的自信，已深深植根于每位士卒和头领的眉宇之间。断魂崖大捷、掌控郡城、挫败偷袭，这一连串的胜利，如同这酷暑的炉火，将这支军队淬炼得更加凝练、沉雄。
议事堂内，却有着几分与室外炎炎夏日格格不入的凉爽。堂角放置着几个盛满大块冰山的铜盆，丝丝寒气弥漫开来，驱散了暑热。这冰块，正是冯默匠作营根据李晏所授的硝石制冰法 试制而成的，虽不及冬日存冰洁净，但在盛夏已是极为难得的享受，也成了玄虎军高层才能享用的特权。李晏已打算将此法制冰的改良与推广，作为下一阶段与苏晚晴商会深度合作的重要商品之一。
这一日已时刚过，一队约五十人的骑兵，护卫着两辆马车，出现在通往主寨的山道上。队伍前方高举的旌旗上，赫然是一个醒目的“唐”字，以及一面代表宰相威仪的符节。来者身份，非同小可。
寨门处，担任今日值守的雷豹早已得报，命人大开寨门，自己则率一队精锐锐士，披甲持刃，列阵相迎。既显庄重，亦露锋芒。
车队在寨门前停下。为首一辆马车的车帘掀开，一位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目光深邃、身着紫色官袍的文士，在随从的搀扶下缓步下车。他目光扫过寨门守卫森严、军容整肃的玄虎军士卒，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随即含笑看向迎上来的雷豹。
“在下大唐尚书右仆射刘文静，奉唐公之命，特来拜会李寨主。”文士声音平和，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仪。
雷豹抱拳为礼，声若洪钟：“玄虎军前锋营统领雷豹，奉我家寨主之命，在此迎候刘相！寨主已在议事堂相候，请！”言语间不卑不亢。
议事堂内，李晏端坐主位，左侧下首坐着墨尘，右侧则站着石勇、周铁柱等将领，萧影依旧如影子般立在李晏身侧稍后的阴影里。堂内因冰块的存在，气氛在庄重肃穆中透着一丝清凉。
刘文静在雷豹的引领下步入大堂，立刻感受到那难得的凉意，目光不易察觉地扫过堂角的冰盆，心中对这位李寨主的评价又提升了一分。他迅速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主位的李晏身上。他心中微凛，这位年轻的寨主，比他想象的更为沉稳，目光锐利如刀，却又深不见底。
“唐公麾下尚书右仆射刘文静，见过李寨主。”刘文静拱手为礼，依足礼数。
就在刘文静报出名号的瞬间，端坐于主位的李晏，虽然面色平静，心中却是一动。‘刘文静！李渊太原起兵的首谋功臣之一，也是未来李世民天策府的核心文臣，能力超群，可惜……’ 李晏的思绪飞快地掠过他所知的历史：‘此人性情疏狂，最终因居功自傲、酒后怨望，在贞观初年便被李渊寻了个由头处死了。是个聪明绝顶的能臣，却非善保身的智者。他亲自前来，足见李渊父子此刻对玄虎军的重视程度。’
李晏起身还礼，神色平静：“刘相远来辛苦，酷暑难耐，请上座，饮些冰镇酸梅汤解暑。”早有亲兵奉上冰镇的饮品。
分宾主落座，寒暄几句后，刘文静直接切入正题，语气诚恳：“李寨主，日前断魂崖一战，焚毁逆贼刘武周数万大军粮草，助秦王殿下解晋阳之围，功莫大焉！唐公闻之，甚为欣慰，特命文静前来，一是代唐公及秦王殿下，再次致谢！二来，亦是欲与寨主商议，深化彼此合作，共图大业。”
“刘相言重了。”李晏淡然一笑，“玄虎军既受大唐旌旗，自当为大唐效力。刘武周倒行逆施，袭扰百姓，破其粮道，乃分内之事。不知唐公对于‘深化合作’，有何具体章程？”
刘文静微微一笑，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如今天下大势，寨主明鉴。李唐兴义兵，欲解民倒悬。然东有王世充据洛阳，西有薛举窥关中，北有刘武周、宋金刚为患，河北窦建德声势日盛。唐公之意，欲请玄虎军，在太行一带，承担更重之任。”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李晏的神色，继续道：“譬如，可否遣一劲旅，东出太行，兵锋直指河内郡？此举既可牵制王世充北线兵力，使其首尾难顾，亦可与晋阳秦王大军，形成夹击刘武周之势！若河内一下，则河东、河北门户洞开，于我军全局，至关重要！届时，唐公必不吝封侯之赏，河内之地，亦可划为玄虎军镇守之所！”
此言一出，堂内石勇等人眼中都闪过兴奋之色。独当一面，镇守一方，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基业！
然而，李晏和墨尘的神色却毫无波动。李晏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缓缓道：“刘相此议，颇具战略眼光。东出河内，确是妙棋。然……”他话锋一转，“我玄虎军新立，虽有小胜，根基尚浅。倾力东出，则黑云山根本之地空虚，若刘武周或窦建德遣一偏师来袭，如之奈何？此其一。其二，河内乃王世充必争之地，城高池深，守军精锐，若攻坚不下，损兵折将，恐伤元气。其三，粮草军械，长途补给，亦是难题。”
刘文静心中暗赞，此人果然不是易于之辈，思虑周详。他早有准备，笑道：“寨主所虑极是。唐公亦有所考量。若玄虎军愿出兵，一应粮草军械，可由晋阳方面优先补给三成！此外，唐公可表奏朝廷，正式授予李寨主‘河内都督’之职，总揽河内军政，并许可玄虎军扩军至三万员额！”
条件极为优厚！几乎是承认了玄虎军在河内的自治权，并提供实质支持。
李晏与墨尘交换了一个眼神。墨尘微微颔首。
李晏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驱虎吞狼，倒是好算计。让我玄虎军去硬碰王世充的北线精锐，他们好集中精力对付西边的薛举或者巩固关中。这刘文静，不愧是谋主，一出手便是阳谋。’ 他心中飞快权衡，此举虽险，却也的确是玄虎军跳出太行山，争夺更大发展空间的战略机遇。
李晏沉吟片刻，抬头看向刘文静，目光锐利：“唐公美意，破山感激。然，空口无凭。玄虎军若东出，便是与王世充、窦建德两大势力同时为敌，风险巨大。若要我军行动，需满足三条件。”
“寨主请讲。”
“一，粮草军械，需先支付五成，抵达晋阳库房，由我派人验收。后续按战况实时补给。”
“二，‘河内都督’之职，可授。但玄虎军编制员额，需由我自定，朝廷不得干涉。河内郡各级官吏任命，亦需由我主导。”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晏身体前倾，语气斩钉截铁，“我军东出之后，黑云山根本之地，需由秦王殿下派兵协防，确保无后顾之忧！若此三条应允，我玄虎军，便可为大唐前驱，兵发河内！”
刘文静心中再次一震，不禁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年轻人。‘此子不仅知兵，更深谙权术！这三条，条条直指要害，尤其是第三条，将秦王势力引来，既得安全保障，又将自身与秦王绑得更紧，增加其在长安的分量。如此年纪，如此心机手段，简直妖孽！’ 他心中对李晏的评价，已从“值得扶持的豪强”提升到了“必须慎重对待的潜在盟友甚至对手”。
他沉思良久，权衡利弊，终于重重点头：“寨主真乃快人快语！此三条，虽有些许难处，但文静可代唐公，应允！细节可再商议。愿我双方，精诚合作，共取富贵！”
“好！”李晏抚掌，“既如此，便请刘相修书，我等亦可准备出兵事宜。愿合作愉快！”
大局已定，双方皆露出笑容，气氛顿时融洽不少。又商议了些细节后，刘文静起身告辞，需尽快返回晋阳复命。
送走刘文静，石勇兴奋道：“寨主！这下咱们可要有一块大大的地盘了！”
李晏却神色平静，看向墨尘：“先生，你以为如何？”
墨尘捻须缓声道：“刘文静答应得如此爽快，一是确需外力破局，二来，只怕也有借刀杀人、驱虎吞狼之意。河内，是块肥肉，也是块烫手山芋。”
“无妨。”李晏目光深邃，“风险与机遇并存。他要借我的刀，我亦要借他的势。正好借此机会，练兵、扩地、扬名！传令下去，各营加紧备战，斥候前出，详细侦查河内方向敌情、地形！”
“是！”
萧影悄然上前，低声道：“刘文静随行护卫中，有一人气息沉稳，目光锐利，似是军中好手，但指节粗大，虎口有异样老茧，不似寻常刀剑所致，倒像是……长期使用某种奇特兵器。”
李晏眼中精光一闪：“哦？留意此人。看来，这位刘相，也并非全然坦诚啊。”
谈判结束，新的棋局，已然布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