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10月初,柳德宗带着仅存的三十多个战士穿过田埂,踏入于都县外围一座巴掌大的小乡村时,天空又飘起了毛毛雨。
雨丝细得像一根绣花针,黏在脸上凉飕飕的,没一会儿就把破旧的灰布军装浸得湿漉漉的。
战士们的脚步越来越沉,有的耷拉着脑袋,草鞋磨穿了底,露出的脚趾在泥水里泡得发白;有的怀抱着步枪,枪托缠着的布条都快磨烂了,手指冻得发紫也不肯松开;最年轻的小豆子才十五岁不到,他每走一步就打个寒颤,却始终咬着牙不肯吭声,默默地跟在队伍身后向前走。
叛徒在过去一年对他们再次发起了猛烈的进攻,而他们在更换指挥后,打了太多场窝囊仗。
曾经四次反围剿时的酣畅胜利成了遥远的回忆,就在上个月月底,兴国、宁都、石城三座重镇接连失守的噩耗传来,彻底打醒了沉浸在往日荣光中的他们。
现在机关所在地瑞金已经彻底暴露在叛徒的枪口下,他们不再考虑如何打胜仗,而是琢磨怎么尽可能保下这些残存的火种。
队伍来到村中央,柳德宗停下脚步,把头上的旧军帽往下压了压,挡住飘进眼里的雨丝,回头扫过垂头丧气的战士们。
“大家找地方躲雨歇会,等恢复了些力气再走。”
战士们闻言,便相互搀扶着走到旁边几棵枝繁叶茂的老樟树下席地而坐。
柳德宗却没去躲雨,他独自站在空地中央,看着眼前这群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不由悲从中来。
去年他这时候他手底下还有将近三百号人,但如今只剩下不到四十人,甚至其中大部分人身上还带着伤,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还有多少战斗力。
“同志们,请把头抬起来,不要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柳德宗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再次激活了战士们心中的那团火焰。
他们抬起头,隔着雨幕默默看向亦师亦友的营长。
“我知道你们累了,知道咱们丢了兴国,丢了宁都心里堵得慌。我柳德宗也跟你一样,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和兄弟姐妹,我不敢想象他们落入敌人手中的时候,会是何种惨绝人寰的景象。”
小豆子听到自己的家乡,死命咬着嘴唇,抬手偷偷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他们为什么会落入敌人手中?是因为我们输了!输的一塌糊涂!我知道很多人跟我一样想打回去,哪怕死也要死在故土上。可这样做之后呢?”
柳德宗三两句话把战士们问懵了,他们确实不愿狼狈地离开家乡,更不愿意面对父老乡亲即将死在叛徒和土匪屠刀下的事实。
“我告诉你们,现在回去是胆小鬼才会做的事情!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只有活着才能为同志们和乡亲们报仇。我给你们上的第一课是什么?告诉我!”
“听从指挥!”
小豆子举起手,大声回答了柳德宗的问题。
“好!”
柳德宗带头鼓掌,很快村庄中央变得热闹起来,掌声之大仿佛那些牺牲的战友正站在他们身旁,与他们一同鼓掌表扬小豆子。
掌声足足持续了一分钟,柳德宗双手下压平息掌声,继续说道:“既然总指挥下达了命令,我们身为军人就该服从。接下来的路会比之前难上一万倍,但哪怕鬼门关也挡不住我们,因为我们是为全天下受苦的百姓而战,是堂堂正正的正义之师。总有一天,我们会回来的,到时候我请你们喝酒。”
雨依然在下,但原本垂头丧气的战士们,慢慢坐直了身子。
柳德宗站在雨中,看着眼前的同志们、战士们、兄弟们,嘴角勾起一丝苦笑。
他听说这次他们要向西突围,具体目的地在哪里?就连总指挥也不知道。
“罢了,不管怎么样,向前走就对了。”
柳德宗内心长叹一声,走到小豆子身边弯腰帮他系紧破军装的扣子,原本紧闭的各个房屋突然敞开,紧接着从门后三三两两地走出些瘦小的身影。
他们都是些穿着打满补丁衣裳的村民,之前他们以为柳德宗一行人是叛徒和土匪的联军,便紧闭屋门,躲在地窖里等他们搜刮完再出来。
结果过去将近十分钟,他们都没听到来回走路的脚步声,这才明白柳德宗是他们的子弟兵,所以赶紧出来准备招待他们。
柳德宗看到每个村民臂弯中都挎着篮子,篮口盖着洗得发白的粗布。
从被风吹开的布角能看见里面摆着陶碗、竹筒,里面盛有掺着野菜的糙米饭,有几块蒸红薯、蒸南瓜,还有半碗少油的青菜。
缕缕香气从中飘散过来,显然是刚从灶上热过的。
走在最前面的是位背驼得快弯成了虾米的老太太,手里的篮子用布带缠在胳膊上,一步步挪到柳德宗面前。
她抬起布满皱纹的脸,颤巍巍地掀开篮布:“后生,吃口热的再走吧?看你们冻的,这饭刚热好,还暖乎着呢。”
柳德宗赶紧往后退了半步,双手摆得飞快,急切的回道:“大娘,我们有纪律,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您快把饭菜收回去,雨这么大,别淋湿受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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