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巅的暮色来得比任何地方都要凶狠。先是夕阳在雪线尽头挣扎了最后一下,金红的光像被冻住的血,沿着冰峰的棱线缓缓淌落,随即就被浓稠如墨的暗蓝吞没。那暗蓝不是天空的颜色,而是从千年积雪深处渗出来的冷,顺着风的纹路爬满整片雪原,连空气都仿佛被冻成了透明的冰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玻璃碴划过喉咙的刺痛。
秦越人把兽皮袄又紧了紧。这袄子是三年前在藏北牧民手里换的,羊皮早就被风雪磨得发亮,腋下的缝补处露出灰黄的棉絮,风一吹就往脖子里钻。他缩了缩肩膀,目光落在膝头摊开的《灵枢古卷》上。残页只有巴掌大,是从敦煌藏经洞流落出来的孤本,边缘被虫蛀得像锯齿,上面的朱砂字褪成了淡粉,唯有描绘经络的墨线还透着点沉劲,像极了他过世师父用狼毫笔锋的力道。
“呵 ——” 他往手上哈了口气,白雾刚撞上残页,就凝成了细碎的霜花,簌簌落在 “足少阴肾经” 的图纹上。他下意识用指腹去抹,指尖触到纸页的刹那,心里猛地一抽 —— 这纸太脆了,像极了师父临终前枯槁的皮肤,稍一用力就要碎成齑粉。
他们躲在昆仑深处的一道裂谷里。谷口像被巨斧劈开的伤疤,两侧的峭壁刀削般垂直,爬满了暗绿色的老藤。那些藤子不知长了多少年,藤蔓比碗口还粗,表面爬满褐色的吸盘,死死嵌进岩石的缝隙里,风一吹就跟着摇晃,活像无数条冬眠初醒的青蛇,吐着信子在暗处窥伺。
谷底积着半尺厚的腐叶,踩上去 “噗嗤” 作响,底下混着冻土和湿泥,腥甜的腐烂味里裹着点土腥气,熏得人鼻腔发涨。秦越人低头时,看见腐叶间嵌着几片干枯的雪莲花瓣,白得像碎骨,大概是去年被风刮下来的。不远处歪着几株枯树,最粗的那棵断了半截,树心空得能钻进个小孩,枝桠上挂着褪色的经幡,红的、黄的、蓝的,被风扯得猎猎作响,上面印着的梵文早就模糊不清,倒像是无数只破烂的手掌,在暮色里徒劳地抓挠着天空。
石案就架在枯树旁,是块天然的青石板,表面被磨得溜光,不知多少代人在这里摆弄过东西。案上摆着七块破镜碎片,最大的不过巴掌大,最小的只有指甲盖宽,边缘都带着不规则的崩口,像被人硬生生砸开的。碎片泛着青灰色的冷光,仔细看才能发现上面刻着云雷纹,纹路细得像头发丝,在昏暗里若隐若现。
秦越人第三次把放大镜凑到古卷上。镜片是西洋货,边框锈得发绿,还是他在西安城的旧货摊淘来的。他盯着残页上 “镜者,鉴阴阳,通鬼神,非医道至纯者不能驭” 这行字,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膝头的青铜罗盘。罗盘的龟裂纹路深得能卡住指甲,那是三年前在殷墟遗址留下的 —— 当时他和师弟为了找一味治尸毒的 “龙骨草”,误闯了一处瘴气坑,师弟没撑住,最后就剩他攥着这罗盘爬了出来。每次摸到这些裂纹,指尖总会泛起麻痒,像有细小的虫子在皮肤下游走。
“师兄!快看!”
阿雪的声音像山涧的泉水,突然在寂静里炸开。秦越人抬头时,正看见少女像只受惊的小鹿,连蹦带跳地扑过来。她身上的羊皮袄是新做的,毛领蓬松得像团雪,蹭过秦越人手背时,带着股清苦的艾草香 —— 准是她背着的药篓里又装了新采的艾蒿,这丫头总说艾蒿能驱邪,走到哪儿都带着。
“你慢点,当心脚下。” 秦越人伸手扶了她一把,才发现少女的脸颊冻得通红,鼻尖挂着点冰晶,眼睛却亮得惊人,像落了两颗星星。
阿雪没顾上擦鼻子,指着石案上的镜碎片,声音都带着颤:“动了!它们自己在动!”
秦越人这才注意到,七块碎片不知何时离开了原来的位置,正围着石案中心缓缓旋转。碎片边缘的云雷纹泛起幽蓝的光,不是那种刺眼的亮,而是像浸在水里的月光,柔柔地晕开,把周围的腐叶都染成了青紫色。更奇的是,他膝头的《灵枢古卷》突然 “哗啦” 一声自动翻页,最后一页的十二经络图上,原本静止的墨线竟活了过来,像一条条小蛇在纸上缓缓游走,颜色也从墨黑变成了淡红,与碎片的蓝光隐隐呼应。
“这不可能……” 秦越人喉结滚了滚,感觉嗓子有点发紧。他研究古卷十年,从没想过上面的经络图能自己动。
话音刚落,石案上的碎片突然 “嗡” 地一声震颤起来。原本冰凉的青铜碎片骤然发烫,秦越人手指刚触到最大的那块,就被烫得猛地缩回手,掌心留下一道清晰的镜纹印子,红得像被火钳烙过。
“烫!” 他闷哼了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阿雪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他的手腕。她的指尖带着常年采药磨出的薄茧,比昆仑的雪还要凉,却稳得很。“快松开!” 她急得直跺脚,另一只手已经从药篓里摸出个小瓷瓶,拔掉塞子就往他掌心倒 —— 那是她用雪莲汁和獾油调的烫伤膏,膏体带着点淡淡的黄,抹在皮肤上凉丝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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