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韩江,水色如墨,一叶渔舟似玄梭破开波痕,悄无声息滑入江畔野河汊口。
两岸芦苇高耸密匝,黑沉沉如铁壁深垒,只闻苇叶深处沙沙作响,恍若伏兵万千。
小舟驶入幽暗水道,罗小六便收了长篙,任其随暗流漂行。
焦震山鹰目如电,扫视前方深邃,口中低吟:“左转三篙水,右避回龙角,进桃花渡……”
水道骤然收窄,船身几乎擦着两侧湿滑崖壁而过,腥凉山风裹挟着草木泥土与若有若无的硫磺气息扑面而来。
月光吝啬地漏下几缕,勉强映出前方景象——大南山磅礴的阴影,已如远古巨兽般沉沉压至。
一宿水程,天光熹微时,船泊于浅溪边一株野杨树下。
“上马石”到了。
焦震山率先跃下船,脚踏岸边带露碎石,深吸一口山林清气,朗声道:“下船吧,好汉们!上马石到顶,还隔着二十里陡崖!跟着俺老焦的步子,一步错不得!”
弃舟登岸,四人溯溪而上不过二里,密林便如铁壁般封住去路,唯余崖壁上一道仅容一人攀援的逼仄“鸟道”。
陈潜抬头望去,那“鸟道”隐于虬根藤萝深处,湿滑异常,每一步皆需在寸许宽的石棱上借力,其险峻处,当真飞猿难渡。
“这鬼地方,鞑子斥候便是有狗鼻子,也得摔死三回!”
焦震山咧嘴一笑,花白虬髯抖动,显出久惯风浪的豪迈,率先抓住一截儿臂粗的古藤,双臂发力,如猿猱般向上攀去,动作带着山林生存的本能,毫无老态。
攀岩越岭,翻过几处刀劈斧削般的陡崖绝涧,日头爬过正午,眼前豁然开朗。
焦震山在一处长满滑溜青苔的崖口停下,回身指向身后莽莽群山:
“二位请看!脚下这蹲踞如巨虎窥天的,便是‘卧虎岩’,岩骨嶙峋!当年寨主曾在那虎头崖设伏,坑杀了一队元兵‘探马赤军’!”
众人望去,只见一尊奇伟巨岩蹲踞云海之上,岩脊骨节虬结,确有猛虎背脊欲纵之势,下方云雾缭绕,深不见底。
再抬头远望,西南方两峰对峙,险峻异常。
一峰如擎天玉柱,陡峭如刀削,峰顶没入薄雾;另一峰盘伏诡异,形似硕大无朋的巨蟾鼓腹踞坐。
最奇的是,一道极其粗壮、通体青黑的天然石梁,如一条沉睡的远古巨蟒,鳞爪宛然地缠绕在那“蟾蜍峰”腰腹之间,浑然天成,仿佛亘古如此!
“那便是‘雄蛇绕金蟾’!”焦震山声音带着敬畏,
“俺在南海闯荡半生,从未见过如此天地造化的神物!都说那绕蟾的‘蛇脊石梁’内有上古水胆玉髓,可谁见过?倒是那深谷常年白雾弥漫,鸟飞不过,古怪得紧!”
陈潜目光深邃,敏锐地在“蛇脊”最粗壮一环间,发现一道石隙幽邃,似非天然,隐约有金属反光一闪而没。
“前辈,那石梁缠束之处,可有秘窟?”他低声问道。
焦震山眼中惊异一闪,哈哈一笑:“少侠好眼力!那是寨主命人费尽心力开凿的一处绝壁‘石室仓’!专藏粮秣重器!不到万不得已,不动!”
转过一道如鹰隼尖喙的凸岩,焦震山在一堵刀砍斧劈般的断崖前骤然止步。
崖下灌木丛生,藤蔓密织,毫无路径。焦震山径直走到崖壁一侧,探手入一丛岩隙,不知扳动何物,口中发出一长两短、模仿山鹰啼叫的悠长呼哨。
崖壁寂静数息。
骤然间,上方轰隆闷响!崖顶垂下数条粗如人臂的精铁绞链!链头系着一块巨大木板平台,稳稳垂落眼前!
“请!”焦震山脸上是归家的豪迈笑容。
踏上这“浮空栈”,铁链在绞盘拉扯下咯吱作响,稳稳上升。视野急剧拔高,脚下林海、溪涧、卧虎岩、金蟾峰次第铺展。
升至崖顶,眼前豁然开朗——一方依凭天然山脊削平而成的巨大石坪!
此处便是天台寨——大南山万千峰壑拱卫的核心!
寨门前并无高墙深壕,唯有一座三丈高的天然风化岩塔,上刻三个遒劲深沉的古篆:“止——戈——坪”!字体雄浑古朴,饱含沧桑血气。
石坪之上,早已黑压压聚集了百十号人。
为首一人,身量高大挺拔,着半旧靛蓝箭袖劲装,外套洗得泛白的葛布长衫,腰间束带朴实无华。
浓眉如墨,目光沉静,正是曾于苍山忠烈墓前拔剑守护、与陈潜并肩抗敌的“云里鹞”陈麟!
他大踏步上前,目光扫过焦震山染血的肩头、罗小六灰败的脸色,定格在陈潜和苏韵身上,那沉稳眸子里瞬间爆出星辰般的惊喜:
“朝天剑出,青萍逐浪!陈潜兄弟!苏姑娘!苍山一别,未曾料想竟在千难万险后,于此绝境重逢!苍天有眼!山寨蓬荜生辉,袍泽归来矣!焦老哥,劳苦功高!速速!接风酒水何在?!”
陈麟身后立时响起一片雷鸣般的呼应!
一个声若破锣的独眼壮汉推开挡路之人:
“都他娘的让开!让‘滚地刀’胡天刀瞧瞧,是哪路英雄把焦老倌儿这身老骨头扛回来了?老子新酿的‘断肠烧’,今日开了封,不是好汉没得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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