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枢者 第31章 星火南去

玄黄林的雾色被虎啸撕成碎片，青铜叶上的露水顺着叶脉滚落，连成晶亮的线，在烛九溟青布裤脚洇出深青的痕迹。他与苏婉儿踩着腐叶前行，玄黄虎的金影在林间跃动，每一步都带起细碎的金芒，像撒在雾里的星子。引魂香的淡红丝线悬在两人之间，时隐时现，恍若被血浸透的蛛丝，一头系着苏婉儿发间的青玉簪，一头缠在烛九溟腰间的旧玉佩上——那是他从破庙捡来的，原以为是块普通玉料，此刻竟也泛着与丝线同色的微光。

身后传来一声，是枢卫的精铁剑劈断了百年古木。烛九溟侧耳细听，那声响里混着金铁交鸣的锐音，想来是镇邪枢的戾气在林间横冲直撞。果然，不多时便有刺目的金芒穿透林隙，可那光刃才触及两人三步外的雾气，便地一颤，如撞在无形的厚墙上，碎成星点消散——玄黄林深处的古气，连灵枢的戾气都要退避三分。

过了这片青铜涧，便是林外了。苏婉儿的药箱在肩头颠簸，榆木箱体上的铜钉蹭着她的肩，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她伸手拨开挡路的青铜枝，露出前方泛着幽光的溪涧，水面浮着层细碎的青铜鳞甲，在雾中忽闪忽闪，上古体修在此洗剑，剑上淬的是血肉里炼出的罡气，水脉里浸的也是这股子气。话音未落，玄黄虎已跃至涧边，金尾扫过水面，那些鳞甲突然活了般翻涌，竟在涧上踏出条青铜色的通路，每片鳞甲都泛着温润的光，像被人反复摩挲过的古玉。

烛九溟踩上去时，脚底传来温热的触感，像是踩着活物的脊背。他蹲下身，指尖轻点水面，鳞甲立即翻卷，露出底下深碧的水流，却又在眨眼间合上。这涧水有灵。他低声道。苏婉儿的药箱突然发出的轻响，她低头抚了抚箱盖，箱面刻着的药草纹路在雾中泛出浅绿，我师父说，上古体修以身为剑，连洗剑水都能养灵物。

苏婉儿突然拽他衣袖，力道大得几乎要扯断他的袖口。两人抬头，林梢的雾霭正被南来的风撕开，天际浮着片赤金云霭，如熔炉里翻涌的铁水，映得林叶都泛着暗红。裂脉古骨在烛九溟怀中发烫，他能清晰感觉到骨面的纹路在蠕动，像有活物在皮下爬行。血祭圣骨四字化作细流，顺着衣襟渗进心口的旧疤里——那是前日被镇山枢震出的伤，此刻竟不疼了，反有些痒，像是有新芽要破肉而出。

九溟，你心跳得好快。苏婉儿的指尖搭在他腕上，药箱里飘出淡淡的艾草香，是裂脉古骨在引你？烛九溟点头，喉间突然泛起腥甜——那旧疤处的痒意顺着血脉往上窜，撞得他七窍发涨。他正要说话，身后的喊杀声陡然近了。

不好！苏婉儿回头，只见林边的断木堆里窜出数道黑影，银甲在雾中泛着冷光，正是天工府的枢卫！为首者手持破阵枢，枪头缠着银链，每走一步，链环便发出的脆响。银芒从枪尖扫过，所到之处，青铜涧的水面泛起涟漪，方才踏出的通路开始剥落，鳞甲坠入水中，溅起的却是金红的血珠。

他们用了破阵枢！苏婉儿攥紧药箱，箱盖的铜扣硌得她掌心发红，这枢专克古阵，撑不了半柱香！话音未落，已有三道银芒破空而来，直取两人面门。烛九溟旋身将苏婉儿护在身后，却见那银芒触及他三步外的雾气，竟又像撞在无形墙上，地散作碎光。玄黄虎仰天长啸，金纹炸作漫天星子，每粒星子落进雾里，都激得雾气翻涌如沸。

裂脉古骨的热度几乎要烧穿衣襟，烛九溟感觉八脉在体内翻涌，像是有千军万马在经脉里奔突。他突然松开苏婉儿的手，转身迎着枢卫冲去——不是逃跑，而是挡在她身前。九溟！苏婉儿惊呼，药箱险些从肩头滑落。烛九溟握拳砸向地面，青铜涧的鳞甲应声腾起，化作无数金刃刺向枢卫。那些银甲修士慌忙举枢抵挡，却见金刃穿过枢光，在甲胄上划出深痕，血珠顺着甲缝渗出，在银甲上开出小红花。

这是...体修的气血御物？苏婉儿眼中闪过惊喜。烛九溟回头对她笑，嘴角沾着血丝——方才运劲过猛，震裂了喉间旧伤。血腥味在口中蔓延，他却觉得痛快，像是堵在胸口的巨石被劈开了条缝。从前总觉得灵枢才是倚仗，他抹去血迹，指腹上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暗紫，如今才知，血肉里的劲，比枢更狠。

话音未落，玄黄虎的金尾卷住两人腰肢，猛地往林外一甩。风声灌耳间，烛九溟看见玄黄林在身后缩小，青铜叶如金雨纷落，每片叶子落地时都发出的轻响，像是古钟的余韵。他们掠过最后一道林障时，玄黄虎的金影突然消散，化作点点星芒没入裂脉古骨。骨面浮现新的刻痕：圣骨在野，血火为引，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鲜血刻上去的。

苏婉儿的引魂香不知何时燃尽，淡红丝线却仍悬在半空，直指赤金云霭的方向，像根牵着魂魄的线。那是...烛九溟眯起眼，远处的山影逐渐清晰，峰顶裹着层暗红雾气，像是被血浸过千年的石头，连风刮过都带起几缕血雾。陨圣山。苏婉儿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抚过药箱上的药草纹路，上古体修陨落之地，圣骨便埋在那雾里。

她从药箱底层摸出半块焦黑的布囊残片，边角还沾着焦灰，却仍能看出上面绣着的火纹——正是林小竹当年送的火纹布囊。昨日替你换药时，在你旧衣里翻到的。苏婉儿将残片递给他，布角还沾着陈血，想来是你前日被镇山枢震伤时蹭的。

烛九溟接过残片，指尖触到布上细密的针脚，针脚间还缠着几根浅色的丝线，想来是林小竹的发丝。三年前的雨幕突然浮现在眼前：他蹲在破庙屋檐下，浑身湿透，林小竹举着油纸伞站在雨里，伞骨上的红漆已经剥落，露出底下的竹青。这布囊是我娘教我绣的，她把布囊塞进他手里时，指尖冰凉，火纹能驱邪，你收着。布囊还带着她体温的余温，混着雨水的潮气，在他怀里焐了整整一夜。

那时我总怕被人说没用，他将残片与裂脉古骨一并收进怀中，古骨的热度透过布片传来，烫得他心口发疼，总想着要寻把厉害的灵枢，让别人不敢看轻。现在才懂，真正的用处，不在灵枢认不认，而在自己肯不肯——他望着陨圣山的方向，声音渐沉如铁，肯不肯把血肉炼作剑。

南风吹起他的衣摆，怀中的裂脉古骨与布囊残片相贴，竟生出些微暖意，像是有人隔着布料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苏婉儿取出最后半支引魂香，香身刻着细小的符文，是她用朱砂一笔一笔描的。她点燃香头，火星子地跳了跳，淡红烟雾凝成星火，穿透赤金云霭，在天际划出条亮线，像根通往云端的红绳。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加快脚步。烛九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着怀里的古骨和残片，撞着心口的旧疤——那里的痒意不知何时变成了热，像有团火在血肉里烧，要烧出把剑来。苏婉儿的药箱在肩头颠簸，箱里的药草香混着引魂香的甜腥，在风里散成一片雾。

那星火落处，是圣骨，是血火，是他们要烧给天下看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