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一块浸透了冰水的绒布,猛地捂住了哈维的口鼻。他最后一个音节还悬在舌尖——“……怎么样?”——尾音尚未完全消散,餐桌上那盏暖黄色的吊灯灭了,不是闪烁,是彻底的、毫无过渡的熄灭。窗外透进来的,不是邻居家的灯火,也不是月光,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毫无生气的幽暗。
前一秒,刀叉轻碰瓷盘的细微声响,妻子黛安带着笑意的眼神,女儿莉莉用叉子戳着盘子里最后一块西兰花,小嘴微微噘着,他刚把目光转向她,那句该死的、日常到不能再日常的问句开了头:“莉莉,你今天过得……”
然后,一切都被抽空了。声音,光线,温度,生命。
他僵在硬木椅子上,手指还保持着虚握的姿势。寂静是完整的,碾压性的。
“黛安?”他尝试呼唤,声音干涩。没有回应。
他冲向主卧室。借着从走廊窗户透进来的那点可怜的、非自然的微光,他看见黛安侧卧的轮廓。他扑过去,手指颤抖地探向她的颈侧。皮肤是温的。软的。但没有脉搏。没有呼吸的起伏。
“不……莉莉!”儿童房里,他的小女儿,蜷缩在印着星星月亮的被子里,同样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恐慌冻结了他。他检查电路,毫无反应。他拉开窗帘——外面是一片均匀的、无边无际的灰色雾霭。世界被剥蚀得只剩下这栋沉睡的房子,和他一个醒着的人。
时间失去了意义。然后,那个荒谬的念头浮了上来——那句问话。“……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他需要验证。他回到餐桌旁,对着黑暗,艰难地开口:“莉……”
名字的音节尚未完全形成,那种熟悉的、空间被瞬间置换的眩晕感再次攫住了他!
眼前景象如同被粗暴撕碎的画布,黑暗碎裂,光线以一种不自然的方式重新拼合。
他依旧坐在餐桌旁。但是,头顶的吊灯亮着,散发着虚假的温暖。桌上的盘子……变了。他面前摆着的,是一份冒着微弱热气的炖牛肉,那是“昨天”晚餐的内容。莉莉盘子里的西兰花不见了,换成了几根啃得很干净的鸡骨头。
而她们,依旧沉睡。
哈维瘫在椅子上,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衫。是真的。
那句关于“今天”的问话,是一个开关。一个恶毒的开关。每一次启动,都会导致一次时间跳跃,跳过一整天。将他孤零零地抛向二十四小时后的“此刻”,而他的家人,则被永远冻结在那片黑暗的沉睡里。他失去了那一天。永远地。
接下来的“日子”,变成了在地狱边缘的疯狂实验和煎熬。
他尝试过沉默。紧闭嘴巴,在脑海中驱逐任何与“今天”相关的念头。他守着沉睡的她们,坐在黑暗里。时间在这里是粘稠的,近乎停滞。他只能通过身体的疲惫和饥饿感来模糊估算。大概……过了相当于正常时间流里七八个小时?他饿得胃部抽搐,不得不去厨房寻找食物。
冰箱里的食物似乎是“更新”的,总是对应着他跳跃后所处的那个“时间点”该有的状态。这发现让他作呕。
在一次难以忍受的、近乎逼疯他的漫长守候后(他估计那至少有三十个小时),对现状的恐惧压倒了对跳跃的恐惧。他需要确认。
他再次说出了完整的句子:“莉莉,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跳跃。毫无意外。这次,餐桌上是早餐的痕迹。
他失去了又一天。
他开始计数。用指甲在餐桌不起眼的底面划下刻痕。每一次无法忍受的孤独和绝望压垮他,促使他使用“开关”后,他就去划一道。
十道。三十道。七十道。
他试过写纸条,放在她们身边。“黛安,我爱你。”“莉莉,爸爸在。”但下一次跳跃后,纸条依旧在原处,字迹清晰,像是对他徒劳努力的嘲讽。她们无法阅读,无法感知。
但渐渐地,哈维开始注意到一些极其细微的、不属于“凝固”的变化。一次跳跃后,他发现莉莉搭在床边的手指,似乎比上次记忆中的位置挪动了一毫米,指甲边缘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新长出的小月牙。另一次,黛安枕头上散落的一根长发,弯曲的弧度与上次不同。这些微小到近乎幻觉的“证据”,非但没有带来希望,反而加剧了他的恐惧。她们并非完全静止?是在一个他无法感知的时间流速里缓慢变化,甚至……衰败?这个念头让他发狂。
一百二十道。一百五十道。
他的胡子长了出来,又因为跳跃而偶尔变得干净。衣服会自动变换。这循环的、不受控的整洁让他感觉自己像个被随意摆弄的木偶。
两百道。
幻觉加剧。他“听”到莉莉的笑声, “看”到黛安的背影。他对着沉睡的她们说话,从恳求到质问,再到语无伦次的忏悔。没有回应。
他试图寻找规律,理解这诅咒的“物理法则”。他在墙上刻写观察记录:
“跳跃触发:口语完整问句 > 口语不完整问句 > 强烈思维意图。思维意图引发的跳跃,‘记忆残留度’似乎更高,跳跃后的晕眩感和时空错乱感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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