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到那块虎皮的前三天,刚被工头用几张捻得油腻腻的钞票打发了,理由是晌午卸车时,有两块砖头落了地,碎成了八瓣。
“碎的不是砖头,是老子的腰和脸面。”他揣着那点几乎能攥出水来的汗钱,蹲在尘土飞扬的路边,看着小轿车呼啸而过,尾气喷在他脸上,心里那点邪火像被泼了油,蹭地烧遍了全身。凭什么?
那邪火憋到第三天晚上,几乎要从他七窍里喷出来。他一头钻进了镇上那家“仙浴池”澡堂,指望着廉价的热水能烫掉这身晦气。
澡堂里水汽氤氲,劣质香皂和汗臭混合的气味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他缩在池子角落,听着旁边一个嗓门洪亮的老头吹牛。老头干瘦,肋巴骨根根可数,但背上却盘着一条狰狞的猛虎刺青,虎头过肩,张牙舞爪,在氤氲水汽中,那虎眼竟似活过来般,随着肌肉微微颤动。
“当年在东北老林子,嘿,那才叫闯荡!”老头唾沫星子横飞,对着几个听得入神的年轻后生比划,“见过真虎吗?不是动物园里那瘟猫!那玩意儿,眼神跟三九天的冰碴子似的,能一下子扎进你骨头缝里,叫你从里到外都凉透!”
他鼻子里嗤出一股湿热的白气,往身上撩着水,声音不大不小地嘟囔:“真那么玄乎,您老还能全须全尾地在这儿泡褶子讲古?”
声音不大,却被那刺青老头听了个真切。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扫过来,在他精瘦的膀子上停了两秒,没生气,反而咧开嘴,露出满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笑了笑:“小子,不信?老虎这东西,邪性。它不光吃人,还‘化’人哩。”
没人把这话当真,后生们只当是故事里的疯话。夜渐深,人渐散,水汽也凉了下来。他磨蹭到最后,皮都泡发了白,才准备穿衣服走人。澡堂子里空了大半,只见那刺青老头还仰面靠在长椅上,胸膛微弱地起伏,像是睡熟了,脚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油光发亮的旧帆布包。
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本想推醒他,脚下一滑,手却带倒了那个旧帆布包。
“哗啦”一声,包里掉出个物件,在昏黄灯光下泛着沉甸甸的金黄色。
正是那块虎皮。
不大,像是从一只半大老虎身上剥下的,处理得不算精细,边缘甚至有些毛糙,带着一股仿佛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洗不掉的腥臊气。但那皮毛的颜色却异常纯粹,黑色的纹路如同凝固的火焰,最慑人的是那个完整的虎头,眼窝处是两个空洞,却仿佛能吸走光线,深不见底。
他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咚咚咚地砸着胸腔。左右看看,除了鼾声,空无一人。一个念头像湿滑的藤蔓,瞬间缠满了他的脑子:这玩意儿……值老鼻子钱了!够他搬多少年砖?!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将那团柔软又韧性的皮毛胡乱塞进自己那个破得拉链都坏了的挎包,做贼似的,弯着腰溜出了澡堂。夜风一吹,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回头望去,“仙浴池”那破旧的门脸在惨淡的月光下,像个沉默的巨兽之口。
第二天,镇上传开小小的风波,说一个常年在深山跑山货的孤老猎人,昨夜在“仙浴池”里悄无声息地走了,没病没灾,像是寿数到了,油尽灯枯。人们收拾他那点可怜的遗物,都说那老猎人孤拐一辈子,最宝贝的就是一张从不离身的传家虎皮,竟也不见了踪影。
“准是让他那些山里的老伙计顺手牵羊了。”人们唏嘘两句,茶余饭后的话题便换了新的。
只有他,躲在月租一百五的破败出租屋里,反锁了门,手指颤抖地抚摸着挎包里那柔软而令人战栗的皮毛。那点微不足道的负罪感,瞬间被“发了横财”的狂喜冲得无影无踪。他迫不及待地站到那面裂了缝的穿衣镜前,将虎皮往身上一披。
大小竟意外地合身,仿佛为他量身定做。虎头恰好能套在头上,两个空洞正好露出他惊疑不定又闪烁着贪婪的眼睛。镜子里那个唯唯诺诺、穷困潦倒的民工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透着几分诡异和笨拙的“猛虎”。
他看着镜中那双透过虎眼空洞的自己那闪烁的眼睛,咧开嘴,无声地笑了。工头的嘲弄、路人的白眼、生活的千斤重担……仿佛都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宣泄口。
“妈的,”他对着镜中的“老虎”低语,“吓唬人去!”
一个阴损而刺激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发芽的毒蘑菇,破土而出。他选择了镇子外通往矿区的那条年久失修的坑洼公路,找了个视线好又容易藏身的弯道草丛后。第一次跳出去时,心脏快从嗓子眼蹦出来,那条地摊上买的劣质皮带也很不争气地“嘣”一声断了线。
但当他看到那个推着二八大杠、车后架夹着鸡蛋筐的中年男人,惊得魂飞魄散,连人带车翻进路边臭水沟,连滚爬起、屁滚尿流跑远,连帆布包都忘了拿的狼狈相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极度恐惧和掌控他人生死的扭曲快感,像高压电流一样窜遍他全身。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