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黑暗深渊
伦敦的夜晚,在查尔斯踏出公寓楼的那一刻,彻底撕下了它平日里朦胧而克制的面纱。天气预报精准地预言了这场雷暴雨,但其狂暴程度仍远超想象。天空不是漆黑,而是一种翻滚着的、病态的紫灰色,云层低垂得仿佛要碾碎城市的尖顶。狂风不再是呼啸,而是化作了实质的鞭子,抽打着街道,卷起雨水、落叶和不知名的垃圾,在空中形成一片混乱的漩涡。豆大的雨点砸落,不是滴答声,而是连绵不绝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像是无数面巨鼓在头顶擂响。
查尔斯裹紧雨衣,冰冷的雨水瞬间浸透了布料,黏腻地贴在他的皮肤上。他手中的强光手电射出的光柱,在这片狂暴的雨幕中显得如此无力,如同在墨海里挣扎的微弱萤火,只能照亮前方几步之遥的地面。街道上空无一人,连流浪猫狗都找到了藏身之所。雨水在坑洼不平的路面上汇聚成浑浊的急流,冲刷着堆砌的垃圾,散发出泥土、铁锈和城市排泄物混合的腥臭气味。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脚下滑腻,狂风几乎要将他掀翻。路灯的光芒在雨水中晕染开,形成一团团模糊的光晕,非但不能指引方向,反而扭曲了景物,让熟悉的街道变得陌生而充满恶意。
他内心的挣扎与这外部环境如出一辙。拉维娜夫人的警告如同冰冷的咒语,在他耳边回响。卡尔霍恩和其他追寻者的悲惨下场像是一幅幅血腥的画卷,在他脑海中闪烁。理智在尖叫,让他转身回去,回到他那虽然孤独但至少安全的公寓,继续与那些无害的故纸堆为伴。但那股源自《源始之书》的召唤,却如同深海怪兽的低频共鸣,穿透风雨,直接震荡在他的骨髓里。那是好奇心的毒瘾,是对恐惧根源的病态渴望,是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推着他一步步迈向已知的深渊。
穿过泥泞的街道,跨过被雨水淹没的铁轨,他来到了泰晤士河南岸的黑水码头区。这里比城市其他地方更加死寂,仿佛已被文明彻底遗弃。废弃的起重机像史前巨兽的骨骸,沉默地耸立在雨幕中。残破的仓库墙壁上涂满了褪色的油漆和意义不明的涂鸦,在闪电的刹那照耀下,如同鬼魅的脸谱。
他的目标,那座标号为“7B”的旧船坞仓库,就匍匐在码头的最边缘,像一个巨大的、锈蚀的金属棺材。它比周围的建筑更加破败,部分屋顶已经坍塌,墙壁上布满了深色的水渍和蔓延的苔藓。空气中那股铁锈、腐木和河水的腥气在这里变得格外浓烈,几乎令人作呕。然而,在这股气息之下,查尔斯确实嗅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甜腻感,如同腐烂的蜂蜜,若有若无地挑逗着他的嗅觉神经,与他梦中、与卡尔霍恩描述中的气味隐隐吻合。
仓库巨大的铁门被一把沉重的挂锁把守着,但锁扣和铰链早已锈蚀不堪。查尔斯放下手电,从背包里拿出铁撬棍,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将撬棍尖端塞入锁扣与门框的缝隙,用尽全身力气向下压。金属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声,伴随着迸溅的铁锈,最终,“咔哒”一声脆响,锁扣崩裂了。
他深吸一口带着浓重霉味的空气,用力推开铁门。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尖锐摩擦声,在风雨的喧嚣中依然清晰可辨。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复杂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那丝诡异的甜腻,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门内是绝对的黑暗,一种厚重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他举起强光手电,光柱射入其中,却如同被某种粘稠的物质吸收了大半,只能勉强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手电收起,点燃了那盏煤油灯。在这种地方,这盏灯熟悉而柔和的光芒,似乎比刺眼的手电更能给他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他提着煤油灯,踏入了仓库内部。
这里是一个被时间和遗忘所占据的王国。空间极其广阔,高耸的穹顶隐没在灯光无法触及的黑暗中。脚下是潮湿、布满裂缝的水泥地,积着一滩滩不知成分的暗色液体。巨大的木质货箱如同坟墓般杂乱堆积,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废弃的机械零件、断裂的绳索、腐烂的帆布散落一地,在摇曳的灯光下,投射出扭曲变形、如同活物般舞动的影子。
空气中弥漫着死寂,只有他踩过积水时发出的啪嗒声,以及他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反而更凸显了这里的寂静。煤油灯的光芒在这里显得如此渺小,如同风中之烛,只能在他周围圈出一小片摇曳不定的光明领域,而光晕之外,是无尽的、充满未知的黑暗。他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那黑暗中窥视着他,冰冷而充满恶意。
他根据卡尔霍恩病例笔记中提到的“流水之门”和滴水声的线索,侧耳倾听。果然,在风雨声的间隙,他捕捉到了一种规律而清晰的“滴答……滴答……”声,从仓库的深处传来。他循着声音,小心翼翼地穿过货箱构成的迷宫,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生怕惊动了什么沉睡在此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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