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抱着云岫眠踏出墓穴出口的那一刻,刺眼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墓道尽头的黑暗被撕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温润的亮——不是沙漠的灼目强光,而是被层层绿树过滤后的柔光,带着草木的清新和水汽的湿润,猛地扑进鼻腔,冲散了鼻腔里盘踞已久的血腥、虫腥和潮湿土味。
他低头护了护怀中人的眼睛,指尖触到云岫眠温热的眼睑,少年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轻轻颤动了一下,无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雪白的长发被风掀起一缕,拂过吴邪的手腕,带着微凉的触感。玉蛟依旧软塌塌地缠在云岫眠的腕间,此刻似乎被阳光唤醒了一丝生机,金色的竖瞳掀开一条缝,望了眼外面的光亮,又很快闭上,蛇身微微收紧,像是在贪恋宿主身上仅存的温度。
脚下的触感也变了。不再是墓道里冰冷坚硬、布满血痕的石板,而是松软的草地,草叶带着露水的湿润,蹭过裤脚,凉丝丝的。吴邪抬眼望去,心头一震——眼前竟是一片开阔的绿洲。
成片的胡杨树枝繁叶茂,浓绿的叶片在阳光下闪着光,树干粗壮遒劲,扎根在清澈的溪流边。溪流蜿蜒,水面泛着粼粼波光,倒映着蓝天白云和岸边的野花,粉的、黄的、紫的,开得肆意张扬。远处还有几棵野果树,枝头挂着青涩的果子,偶尔有几只不知名的小鸟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声音清脆悦耳。空气里满是草木的清香、泥土的芬芳和溪水的湿润,每一次呼吸都让人觉得心旷神怡,与墓道里的压抑窒息形成了天壤之别。
吴邪抱着云岫眠,一步步走在柔软的草地上,溪水的叮咚声、小鸟的鸣叫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交织成一曲温柔的乐章。他低头看着怀中人苍白的脸,看着他心尖处依旧渗血的绷带,看着他身上新旧交错的伤口,那些伤口有的结痂,有的还在隐隐渗血,被阳光一照,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云岫眠的长发被吹得贴在脸颊上,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嘴里发出极轻的呓语,含糊不清,像是在喊着什么,又像是在抗拒着什么。吴邪停下脚步,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安抚一个易碎的梦。
也就在这一刻,那些盘旋在吴邪心头的疑惑,那些关于“为什么云岫眠明明对他们有熟悉感,却还要拼尽全力躲避”的问题,突然像被溪水冲刷过的鹅卵石,变得清晰透亮。
吴邪终于想明白了。
那熟悉感,是刻在云岫眠骨血里的本能,是潜意识里无法磨灭的烙印。是小时候他摔破膝盖时,吴邪给他吹伤口的温度;是黑瞎子逗他时,他气鼓鼓的撒娇;是解雨臣为他处理麻烦时,他依赖的眼神;是张起灵保护他时,他安心的依偎。这些记忆没有消失,只是被后来的痛苦和恐惧深深掩埋,变成了一种模糊的熟悉感,藏在他的身体里,藏在他的潜意识里。所以他会下意识地保护他们,会在张起灵准备放血时脱口而出“不要,会疼”,会在看到他们受伤时,心里泛起莫名的疼。
可这份熟悉感,对他来说,不是温暖的慰藉,而是恐惧的预警。
因为紧随熟悉感而来的,是那些刻骨铭心的痛苦记忆。是被囚禁在山顶别墅里,日复一日的绝望;是被强迫接受那份扭曲爱意时,身心的双重折磨;是想要逃离却被死死按住时,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助;是逃跑时,身后紧追不舍的阴影;是被陌生人抓走后,关在满是虫子的洞穴里,日复一日的折磨和抽取血液的痛苦。
那些“熟悉”的人,那些他曾经依赖、信任的人,带给了他此生最沉重的伤害。他们的“爱”,是囚禁,是强迫,是剥夺自由,是打碎他所有的希望和信仰。所以当那份熟悉感涌上心头时,他感受到的不是亲近,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本能的抗拒。
他躲避的不是“陌生”,而是“熟悉”背后的伤害。
他怕的不是他们本身,而是怕再次陷入那种失控的境地,怕再次被牢牢锁住,怕再次被强迫接受不想要的感情,怕再次被剥夺选择的权利。他用冷漠和疏离做铠甲,用逃离和抗拒做武器,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不让任何人靠近。因为他知道,一旦卸下防备,一旦相信了那份熟悉感,等待他的可能又是新一轮的伤害。
吴邪还想起,在墓道里,云岫眠一次次故意受伤。那时他以为是疼痛能让他保持冷静,可现在想来,或许还有更深层的原因——疼痛能让他暂时摆脱熟悉感带来的情绪波动。当熟悉感让他心慌、让他迷茫、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时,疼痛会像一盆冷水,浇醒他,让他记起那些痛苦的过往,让他重新坚定逃离的决心。他宁愿让身体承受疼痛,也不愿让心再次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还有他对“安安”这个名字的抗拒。不是因为不熟悉,而是因为这个名字承载了太多的痛苦记忆。这个名字是他被囚禁、被强迫的见证,是他失去自由、失去自我的象征。所以当吴邪喊他“安安”时,他会下意识地纠正“我叫云岫眠”,他想和过去的自己割裂,想和那些痛苦的记忆划清界限。
吴邪抱着云岫眠,站在溪边,溪水清澈见底,倒映着他和怀中人的身影。他看着云岫眠苍白的脸,看着他腕间虚弱的玉蛟,看着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心里一阵发酸,却又瞬间变得无比坚定。
他终于懂了,云岫眠的躲避,不是无情,而是深情被辜负后的自我保护;不是冷漠,而是伤痕累累后的本能防御。他的每一次逃离,每一次抗拒,都是在对这个世界说:“我怕了,我不敢再相信了。”
吴邪轻轻弯腰,将云岫眠小心翼翼地放在溪边的草地上,让他靠在一棵胡杨树下,避免阳光直射他的眼睛。他伸手拂开云岫眠额前的白发,指尖温柔地落在他的脸颊上,感受着那微弱的温度。
“安安,我懂了。”吴邪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他的梦境,“我懂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们,懂你为什么明明记得,却要假装忘记。”
他站起身,抬头望向远方的蓝天白云,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让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哭、只会软弱的吴邪了,从他抱着云岫眠踏出墓穴的那一刻起,他就必须强大起来。
“你放心,”吴邪低头看着云岫眠,语气里满是郑重的承诺,“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你想躲就躲,想忘就忘,想做云岫眠,就永远做云岫眠。我会陪着你,等你愿意放下防备,等你愿意重新相信这个世界,等你愿意……再喊我一声‘吴邪哥哥’。”
风轻轻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溪水叮咚流淌,绿洲里的生机仿佛也感染了云岫眠,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一些,眉头也舒展了些许。玉蛟微微昂起头,金色的竖瞳望了眼吴邪,没有了之前的戒备,只剩下一丝微弱的感激。
吴邪知道,这条路会很长,云岫眠的创伤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愈合的,他的防备也不是轻易就能卸下的。但他不怕,他会一直陪着他,在这片充满生机的绿洲里,在每一个日出日落里,用温柔和耐心,一点点融化他心里的坚冰,一点点抚平他身上的伤痕。
因为他知道,那个阳光开朗、爱说爱笑的安安,从来没有真正消失。他只是暂时迷路了,暂时受伤了。而他的使命,就是带着他,重新找到回家的路,重新找回属于他的阳光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