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哨 第161章 猎手与陷阱

照片事件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小院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苏曼卿尽管强作镇定，但眼底深处那抹未能完全驱散的惊悸，以及偶尔在听到门外异响时下意识的紧绷，都未能逃过沈砚之的眼睛。他心中的怒火与痛惜交织，转化为更冷静、更坚定的行动力。他知道，恐慌和退缩正中“隼”的下怀，唯有以更快的速度、更凌厉的攻势，将敌人揪出来，才能真正保障苏曼卿和这座城市的安全。

当晚，沈砚之几乎没有合眼。他在灯下反复研究那张恐吓照片，不放过任何细节。拍摄角度、光线、苏曼卿当时的神态……试图从中推断出拍摄者大致的方位和所使用的器材。同时，他将“礼堂”、“时钟”、“礼物”这三个关键词与老吴提到的鼓楼西大街废弃仓库联系起来，在北平市地图上反复勾画，试图找出潜在的联系。

“隼”的目的很明确：干扰他的判断，分散他的精力，让他因担忧苏曼卿而方寸大乱。那么，他就更不能自乱阵脚。保护苏曼卿最好的方式，就是尽快铲除威胁的源头。

第二天一早，沈砚之提前来到特别情报科。他将照片事件向赵世诚和老李做了详细汇报。

赵世诚勃然大怒，一拳砸在桌子上：“王八蛋！敢把爪子伸到我们同志身上来了！这是**裸的挑衅！”他看向沈砚之，眼神里带着询问和决断，“砚之同志，你看怎么办？要不要加派人手，专门保护曼卿同志？”

沈砚之摇了摇头，神色冷静：“‘隼’的目的就是让我分心，如果大张旗鼓地保护曼卿，反而会让她更显眼，也可能打草惊蛇。我认为，现阶段，外松内紧更为合适。请组织上安排可靠的同志，在曼上下班路线和住所附近进行隐蔽保护即可。我们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挖出‘鼹鼠’和‘隼’上。只有解决了他们，威胁才能真正解除。”

老李抽着烟，缓缓点头：“砚之说得对。敌人的刀子已经亮出来了，我们不能只想着格挡，更要想着怎么把拿刀的手砍断。”他看向沈砚之，“你有什么想法？”

沈砚之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鼓楼西大街那片区域：“我怀疑，那个废弃仓库，即使不是‘鼹鼠’的据点，也可能是一个重要的中转站或联络点。‘隼’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对曼卿下手，除了心理威慑，也可能是因为我们的调查，触碰到了他们的某个敏感神经，他们想用这种方式迫使我们将注意力转移。”他顿了顿，眼神锐利，“所以，我们非但不能转移注意力，反而要加大对鼓楼西大街，尤其是那个仓库的排查力度！”

“你的意思是，将计就计？”赵世诚眼睛一亮。

“没错。”沈砚之肯定道，“‘隼’想干扰我们，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以此为契机，加快对核心线索的追查。我建议，今天上午，就对那个废弃仓库进行突击搜查！”

事不宜迟，赵世诚立刻拍板。为了保密和行动迅速，他亲自带队，只带了沈砚之、孙大勇以及另外三名绝对可靠的侦察组骨干，身着便装，分散前往鼓楼西大街。

那座废弃的戏曲行头仓库位于一条僻静的死胡同深处，外墙斑驳，铁门锈蚀，挂着一把早已失效的旧锁，周围杂草丛生，显得荒凉而阴森。

孙大勇用专业工具悄无声息地弄开锁具，几人迅速闪身而入，并留下两人在外围警戒。

仓库内部空间很大，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霉味。阳光从破损的窗户斜射进来，形成一道道昏黄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糜。里面堆放着大量破损的戏箱、腐朽的木质道具、褪色的绸缎戏服，如同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几人分散开，小心翼翼地搜索起来。沈砚之没有放过任何可疑的痕迹。他注意到，靠近仓库西北角的一片区域，地面的灰尘似乎有被近期清扫或踩踏过的迹象，与周围厚厚的积灰形成对比。

他示意孙大勇过来，两人仔细检查那片区域。挪开几个空戏箱后，孙大勇低呼一声：“有发现！”

只见墙角的地面上，有一块活板门，伪装得与周围地面几乎一样，边缘缝隙也被灰尘填塞，若非刻意寻找，极难发现。

孙大勇示意大家戒备，然后轻轻撬开活板门。下面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狭窄阶梯，一股更阴冷潮湿的空气涌了上来。

沈砚之拿出随身携带的手电，率先沿着阶梯走了下去。下面是一个不大的地下室，约莫十平米见方。里面陈设简单：一张旧桌子，一把椅子，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桌子上摆放的东西！

一台经过改装的、体积小巧的无线电发报机！旁边散落着一些电子元件、焊锡和工具。桌角还放着几本旧书，沈砚之拿起一本翻看，里面赫然夹着几张写满复杂计算公式和电路图的草稿纸，内容涉及无线电遥控和定时引爆装置！

“是‘鼹鼠’的工作室！”孙大勇压抑着兴奋低声道。

沈砚之没有放松警惕，他仔细检查着发报机。机器还是温热的，说明不久前还有人使用过！他快速检查了机器的频率设置和残留的电文底稿，虽然底稿已经被销毁，但他从机器内部一个不易察觉的缓存元件里，提取到了一小段未能完全清除的、经过加密的信号特征。

与此同时，负责搜查杂物堆的同志也有了发现——几个制作精巧、但尚未组装完成的简易爆炸装置（IEd）的核心部件，以及一小包用油纸包裹、标注着英文的烈性炸药！

证据确凿！这里就是“鼹鼠”制造爆炸物和进行无线电通讯的巢穴之一！

“他刚离开不久！机器还是热的！”孙大勇立刻通过对讲机通知外围警戒的同志，扩大搜索范围，盘查附近所有可疑人员。

沈砚之则沉浸在对那截残留信号特征的分析中。这信号与他之前破解的“鼹鼠”通讯密码体系有相似之处，但又有所不同，似乎是某种测试信号或者……诱饵？

突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隼”那张恐吓照片。拍摄角度，精确的时间点……“隼”对苏曼卿的监视如此精准，是否需要借助某种技术手段？这个地下巢穴的位置，信号发射……会不会……

他猛地站起身，对孙大勇说：“大勇，检查一下这里有没有额外的、小功率的无线信号发射器或者窃听装置！我怀疑，‘鼹鼠’在这里活动的同时，‘隼’也可能利用这里作为某个监控节点的中转！”

孙大勇等人闻言，立刻更细致地搜查起来。果然，在堆放杂物的角落，一个破旧的戏箱夹层里，他们找到了一个火柴盒大小、伪装成普通电路板的微型无线视频信号发射器！它的天线巧妙地隐藏在腐朽的木纹中。

这个发射器，正对着仓库斜对面一栋二层小楼的某个窗户！而那个位置，恰好可以清晰地观察到市公安局秘书科办公楼的大门！

一切都联系起来了！“鼹鼠”利用这个隐蔽的巢穴研制爆炸物和进行通讯，而“隼”则巧妙地利用这里的设备和位置，设置了针对苏曼卿（进而针对沈砚之）的监控点！他不仅是在恐吓，更是在展示他对沈砚之行动乃至软肋的“了如指掌”！

“好一个‘隼’！一石二鸟！”沈砚之心中寒意更盛。这个对手，对技术的运用、对人心的把握，都达到了一个可怕的高度。

虽然“鼹鼠”侥幸逃脱，但端掉了这个巢穴，缴获了爆炸物和通讯设备，无疑是一次重大胜利，沉重打击了敌特的破坏能力。更重要的是，沈砚之通过这次行动，初步摸清了“隼”的一部分行动模式和技俩。

返回市局的路上，沈砚之坐在吉普车里，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梳理着线索。

“鼹鼠”的巢穴被端，他必然会向“隼”汇报。“隼”的监控点也被拔除，他下一步会怎么做？会因此收敛，还是变本加厉？针对苏曼卿的威胁，是仅仅停留在心理层面，还是会有实质性的行动？

“隼”像是一个高明的棋手，布下了层层迷局。而沈砚之，必须在有限的步数内，看穿他的意图，并做出反击。

……

就在沈砚之他们成功端掉废弃仓库巢穴的同时，市公安局秘书科。

苏曼卿努力将昨晚的恐惧压在心底，全身心地投入到新的工作中。她负责的部分是文件收发和初步归档，工作繁琐，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她知道自己岗位的特殊性，任何一份文件都可能涉及机密，因此格外谨慎。

下午，她正在整理一批刚送来的内部简报，眼角余光瞥见科室里一位姓钱的中年男干事，似乎有些心神不宁，时不时地看向她这边，与她对视时，又迅速移开目光，假装忙碌。

这位钱干事也是留用人员，平时话不多，显得有些孤僻。苏曼卿并未多想，只以为是同事间的正常观察。

然而，当她去资料室归还一批旧档案时，在空无一人的资料室门口，钱干事却“恰好”也走了过来。

“苏同志。”钱干事低声开口，眼神有些闪烁。

“钱干事，有事吗？”苏曼卿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钱干事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苏同志，你……你刚来，可能不太清楚。咱们这秘书科，看着清闲，其实……水挺深的。有些事，有些人，最好……保持距离，少打听，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好。”

他的话没头没尾，却带着一种莫名的警告意味。

苏曼卿心中一动，脸上不动声色：“谢谢钱干事提醒，我会注意的。”

钱干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听到走廊传来脚步声，立刻闭了嘴，匆匆离开了。

苏曼卿看着他的背影，眉头微蹙。这番话，是善意的提醒，还是别有用心的试探？联想到昨天的恐吓照片和沈砚之提到的内部信任问题，她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不仅来自外部的敌特，也来自这看似平静的机关内部。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必须更加小心。她不再是那个只需要被动接受保护的苏曼卿，她也在自己的岗位上，成为了斗争的一部分。她不能给沈砚之添乱，更要学会保护自己，甚至……为他提供帮助。

下班后，苏曼卿按照沈砚之之前的叮嘱，选择了人多的路线回家，并注意观察身后。她没有再发现明显的跟踪，但那种身处旋涡中心的感觉，却愈发清晰。

当她走到离家不远的一个十字路口时，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迎面走来，嘴里吆喝着：“冰糖葫芦！又甜又脆的冰糖葫芦嘞！”

就在与苏曼卿擦肩而过的瞬间，那小贩似乎脚下一滑，手中的草靶子歪了歪，最上面那串鲜红欲滴的冰糖葫芦“啪”地一声掉落在苏曼卿的脚边，摔得粉碎。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小贩连忙道歉，弯腰去捡。

苏曼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说了声“没关系”，正要离开，目光却无意间扫过那摔碎的糖葫芦旁边——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折叠成三角形的纸条。

她的心猛地一跳。

那小贩似乎并未察觉，捡起碎片匆匆走了。

苏曼卿的心脏怦怦直跳，她迅速环顾四周，行人匆匆，无人注意。她强作镇定，假装系鞋带，飞快地将那个小纸条捡起，攥在手心，然后快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她的手心因为紧张而渗出汗水。

这又是“隼”的把戏吗？这次，他又想传递什么？

回到家中，反锁好门，苏曼卿靠在门板上，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才摊开手掌。那是一个用普通信纸折叠成的三角形，展开后，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没有任何特征的宋体字：

“小心你身边的人。他不是朋友。”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

苏曼卿看着这行字，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

身边的人？指的是谁？秘书科的同事？还是……负责保护她的同志？亦或是，这根本就是“隼”的离间计，想让她怀疑所有人，陷入更深的孤立和恐惧？

她想起白天钱干事那番意味深长的“提醒”，想起科室里那些或热情或淡漠的面孔……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不安，紧紧攫住了她。

“隼”的阴影，无孔不入。他不仅在使用暴力和恐吓，更在精心编织一张心理的罗网，试图从内部瓦解他们的意志和信任。

沈砚之在明处与“鼹鼠”和“隼”的技术与行动对抗，而苏曼卿，则在不知不觉间，被卷入了另一场无声的、却同样凶险的心理暗战。

猎手与猎物的角色，在错综复杂的迷局中，时刻发生着转换。而真正的陷阱，往往隐藏在人们最意想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