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域图鉴 第3章 专家的手法

市局刑侦支队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空气沉闷得像是暴雨来临前的午后。虽然开了空调，但那种无形的压抑感却挥之不去。白色写字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时间线、疑问词，中间是“赵启明”三个字，被一个巨大的圆圈框住，像是一个无法挣脱的烙印。

林宸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着笔记本，上面是他自己绘制的现场平面图和思维导图，线条清晰，逻辑缜密，但关键节点处大多打着问号。窗外阳光猛烈，映得他侧脸线条有些冷硬。他没有参与此刻略带焦躁的讨论，只是静静地看着写字板，目光深邃，仿佛要穿透那些文字，看到背后隐藏的真相。

张猛嗓门最大，正在跟陈建国汇报走访情况，语气里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火气。 “头儿，赵启明这人，简直像个光滑的鸡蛋，找不到缝儿！”他挥舞着手里的记录本，“他老婆哭得晕过去几次，就说他是个工作狂，整天泡在实验室，性格有点闷，但为人正直，从来没听说跟谁红过脸结过仇。实验室就两个助手，一个回老家休假了，有不在场证明，另一个女孩，刚毕业没多久，吓得说话都哆嗦，问啥都不知道，就说赵博士最近好像特别忙，有时候在实验室一待就是一通宵。” “邻居、同事、朋友，口径都差不多——敬业、低调、有点书呆子气，不像会惹事的人。至于实验室的项目，都说涉及商业机密，具体的不清楚，只知道是跟一家叫‘诺亚科技’的大企业合作，搞新型灭火材料的研发。”

“诺亚科技？”陈建国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手指敲着桌面，“查了吗？” “查了，”另一个负责外围调查的刑警接话，“是国内消防器材领域的巨头，正规上市公司。他们那边也确认了和赵博士的合作关系，项目进展顺利，资金充足，没听说有什么矛盾。他们得知赵博士出事，也表示很震惊和惋惜，愿意积极配合调查。” “资金往来呢？赵启明个人账户有没有异常？最近有没有大额进出？”陈建国追问。 “查了，干干净净。工资、项目经费，支出主要是家庭开销和实验室采购，没有不明来源的钱，也没有突然的大额消费或转账。”

人际关系调查似乎走进了一条死胡同。赵启明看起来就像一个纯粹沉浸在科研世界里的学者，与世无争，他的社交圈简单得近乎透明。这样一个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人，谁会对他下如此毒手？而且还用上了这种近乎专业毁灭的手段。

会议室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空调的嗡鸣声格外刺耳。徒劳感再次袭来，比在火灾现场时更加沉重，因为它源于人际关系的虚无。

“现场那边呢？”陈建国把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林宸和技术队的王工，“有什么新发现？” 王工摇了摇头，脸色依旧难看：“现场……还是老样子。提取到的几十份烟尘、水渍、燃烧残留物样本，常规分析都没发现异常助燃剂成分，比如汽油、酒精之类的。那扇门锁的进一步检测结果出来了，内部的确有极其细微的新鲜划痕，符合技术开锁的特征，但无法确定具体工具和手法，对方非常老道。”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林宸发现的那片金属光泽的塑料薄片，材质初步判断是聚酰亚胺，一种耐高温的特种工程塑料，常用在高端电子产品的柔性电路板或者某些特殊封装上。但它太小了，烧损严重，来源根本无法判断，可能是实验室某个仪器上的，也可能是凶手不小心留下的，但……意义不明。”

线索似乎再次中断。所有方向都碰了壁。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赵思妍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走了进来。她依旧是那副冷静的样子，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陈队，林宸，”她打了个招呼，直接切入正题，“赵启明实验室的网络数据和云端备份，有发现，但也可以说没有。”

所有人都看向她。 “怎么说？”陈建国问道。

“赵启明很谨慎，或者说，他的合作方诺亚科技要求很严格。”赵思妍操作着平板，将内容投屏到会议室的屏幕上，“他的主要实验数据和核心研究资料，都存储在一个本地服务器上，并且使用了非常高强度的加密。而那个服务器，”她顿了顿，“就在实验室里，和主机一起，被烧成了渣。” 屏幕上出现几张服务器残骸的照片，触目惊心。 “那云端呢？备份呢？”张猛急着问。 “有自动备份习惯，备份到了一个私密云盘。”赵思妍切换画面，“但是，就在火灾发生前大概两小时，云盘里的备份数据被全部删除了。删除操作登录的Ip经过多层跳板，最终源头无法追踪，操作非常干净利落。” “妈的！”张猛一拳锤在桌子上，“这王八蛋！杀人放火还顺带格式化了！”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愤怒和无力感交织。对手每一步都走在了他们前面，杀人、毁证、清理现场、删除数据……做得滴水不漏。

“不过，”赵思妍话锋一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我尝试恢复了他个人办公电脑的一些碎片化数据，虽然硬盘被物理拆走了，但通过一些技术手段，从主板缓存和部分未覆盖的扇区里，找到了一些零星的东西。” 屏幕上映出一些断断续续的聊天记录片段、邮件标题和浏览历史。 “大多是些学术讨论和日常沟通。但有一条一周前的网页浏览记录有点意思，”赵思妍放大其中一条，“他频繁搜索过一个关键词——‘pFoS替代物 环境影响评估’。” “pFoS？”林宸抬起头，第一次开口。 “全氟辛烷磺酸，”赵思妍解释道，“一种曾经广泛使用但因其高持久性、生物累积性和毒性已被限制生产的化学物质，以前在某些灭火剂中也使用过。看来赵博士的研究方向，涉及到寻找更环保的替代品。” 这似乎符合一个正直科学家的研究范畴，但和他被杀有什么直接关联？

还有一条，”赵思妍继续道，“是他和诺亚科技项目负责人的邮件往来片段，提到了‘第三方评估报告’和‘数据真实性至关重要’，语气似乎……有些争执，但具体内容缺失了。” 第三方评估？数据真实性？这像是一丝微弱的火花，但瞬间又熄灭了。

信息支离破碎，依旧难以拼凑。凶手不仅手法专业，而且对赵启明的工作习惯、数据存储方式了如指掌。

一直沉默的林宸终于放下了笔，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声音清晰而冷静： “综合目前所有信息，我们可以并必须下一个结论了：赵启明死于谋杀，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高智商犯罪。”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凶手，或者凶手背后的人，具备几个显着特征。”林宸条理分明地分析道，像是在做一道严密的逻辑证明题，“第一，他极其熟悉赵启明博士的实验室环境、日常工作流程、甚至数据管理习惯。他知道关键资料存储在哪里，知道如何避开或许存在的监控，知道如何精准地删除云端备份。” “第二，他具备相当专业的化学知识。他知道如何利用火灾来最大化地破坏现场，甚至可能知道使用某种特殊方式来助燃或控制火势，使其看起来‘邪门’，同时避免留下常规助燃剂痕迹。” “第三，他拥有高超的反侦察能力。技术开锁、系统性地清理现场、销毁证据、利用跳板Ip删除数据……每一步都显示出他对我们的取证流程和技术手段非常了解，甚至可能具备司法鉴定或相关领域的知识背景。他知道什么是关键证据，并且有能力让它们‘消失’。” “这是一个专家的手法。”林宸最后总结道，声音低沉下去，“一个，或者一群，隐藏在专业领域内部的‘专家’。”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林宸的分析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了迷雾，露出了底下狰狞而冷酷的事实。一个熟悉的、掌握着专业知识的幽灵，可能就是凶手。这个可能性让所有人背脊发凉。

“内部人？”张猛瞪大了眼睛，“诺亚科技的人？或者……他那个吓傻了的助手？” “不排除任何可能性。”林宸道，“但也可能是有内部信息源的外部人员。重点是，凶手的动机，极大可能就隐藏在赵启明的研究项目本身。那份‘第三方评估报告’，那些关于‘数据真实性’的争执，以及他搜索的‘pFoS替代物的环境影响’，或许就是关键。”

陈建国脸色严峻，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部署：“思路明确了！张猛，重新盯紧诺亚科技那个项目组，特别是和赵启明有直接接触的人，查他们的背景、近期活动、经济状况！还有那个实验室助手，再仔细过一遍！” “王工，继续深挖现场，特别是下水道和通风系统，既然凶手可能用水清理过，说不定还有残留！那颗结晶和塑料片，加快分析进度，我要最详细的结果！” “思妍，继续尝试数据恢复，哪怕是碎片，也要给我挖出来！重点是‘第三方评估’和‘数据真实性’相关的任何信息！” “林宸，”他最后看向林宸，“你负责把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我要你给出一个凶手的侧写和下一步最可能的侦查方向！”

会议结束，众人各自领命而去。会议室里只剩下林宸一个人。他走到写字板前，拿起笔，在“诺亚科技”和“第三方评估”下面划了两道重重的横线。

专家的手法……内部的黑手……被掩盖的研究真相…… 敌在暗，我在明，而且对手极其狡猾和专业。 但这反而激起了林宸内心深处那股不服输的执拗。越是完美的犯罪，越是精心的掩盖，就越会因为其复杂性而留下更多的破绽——逻辑上的破绽。

物理证据可以消失，但逻辑链条，只要存在过，就必然有迹可循。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跳出对方精心设置的物理证据毁灭陷阱，进入思维的战场，进行一场反向的工程推导。

这场高智商的对决，现在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