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域图鉴 第2章 徒劳的搜证

天色大亮，阳光彻底驱散了夜的沉寂，却驱不散弥漫在创新产业园b7栋201室那股混合着焦糊与化学品的死亡气息。现场勘查工作全面展开，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支队的法医和技术勘查人员已经赶到，穿着白色的防护服，像一群在废墟上默默耕耘的幽灵，小心翼翼地穿梭在狼藉之中。相机闪光灯不时亮起，咔嚓声记录下灾难现场的每一个细节，或者说，是每一个缺乏细节的空白。

林宸和张猛退到门口相对干净一点的区域，看着同事们工作。张猛叉着腰，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脸上的烦躁显而易见。林宸则靠墙站着，目光依旧像扫描仪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掠过现场的每一个角落，似乎不甘心，还想从这片焦黑中榨取出什么被遗漏的信息。

“妈的，这烧得也太干净了！”张猛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掏出烟盒，想到这里是火灾现场又悻悻地塞了回去，“简直像是被舔过一样！”

他的比喻粗俗，却异常贴切。

现场勘查的负责人，老资格的技术员王工，摘下面罩走了过来，脸色比锅底还黑，他冲着张猛和林宸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无奈和挫败：“老张，林宸，情况不太妙。”

“怎么说？”张猛赶紧问。

“火势太猛，加上消防喷水，物理破坏极其严重。”王工叹了口气，“这就不说了，干我们这行的，哪种烂现场没见过？但这一个，邪门就邪门在，它不仅仅是烧坏了，它像是……像是被人提前‘打扫’过一样。”

“打扫？”林宸捕捉到了这个词，眼神锐利地看向王工。

“对，打扫。”王工肯定道，“很多地方，烧毁的程度和残留物的状态对不上。举个例子，你看那个文件柜。”他指着墙角一个扭曲的铁柜，“烧得只剩架子了，对吧？但你们看架子底层，灰烬的厚度和分布。”

林宸和张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文件柜底层铺着一层均匀的、相对细腻的灰烬。

“这是纸张燃烧后留下的。”王工解释道，“但是，量太少了。一个专业实验室的文件柜，就算不是满的，也不该只有这么点纸灰。更像是大部分文件被提前移走了，只留下零星几本烧完就这样。还有那边，”他又指向几个实验台下方的空间，“那些地方相对遮挡较多，燃烧应该不完全，通常会留下一些碎纸、包装袋之类的生活垃圾或者零散物品，但现在呢？异常干净，只有统一的、厚厚的燃烧残留物，好像被人特意清理过才放的火。”

林宸的心沉了下去。对手不仅放了火，还在放火前系统性地清理了现场，拿走了可能指向其身份或动机的关键物品——文件、记录、甚至可能是个人物品。

“化学品记录呢？实验日志？电子设备？”林宸追问，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微微加快。

“这正是最麻烦的地方！”王工两手一摊，“实验室肯定有化学品存取记录簿，这是安全规范要求的。还有实验日志，电脑里的数据……现在，记录簿连灰都找不见在哪，估计是直接被拿走了。几台办公电脑的主机硬盘都被拆走了，留下的空壳烧得不成样子。唯一一台连着精密仪器的电脑，内部存储芯片据说是在仪器内部，但你看那仪器，”他指着一台硕大但已成焦炭的设备，“烧得妈都不认识了，芯片能不能恢复数据，得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

证据链还没开始寻找，就已经预示着将要支离破碎。凶手的目标非常明确：不仅要杀人，还要彻底抹去赵启明存在的某些痕迹，让调查无从下手。

“这他妈是个老手！绝对的！”张猛咬牙切齿，“心思太缜密了！”

“还有更绝的。”王工压低了一点声音，“我们初步检查了门锁。那个电子锁烧毁了，但内部机械结构有极其轻微的、非火灾造成的划痕，非常新，非常专业，像是用特定工具弄的。林宸之前怀疑的技术开锁，可能性非常大。”

门是被故意打开的，而不是死者自己从里面反锁。所谓的意外失火或**的现场基础，被动摇了。

“死亡原因呢？”林宸把目光投向实验室中央那具盖上了白布的焦尸。法医正在初步检查。

“初步看，肯定是吸入性灼伤和高温导致的死亡。具体有没有其他伤，中毒什么的，得回去仔细解剖化验才知道。但烧成这个样子……”王工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很多体表证据已经永久消失了。

徒劳感开始像冰冷的潮水一样蔓延开来。纵火、清理现场、技术开锁、目标明确的销毁……每一个步骤都显示出凶手冷静到极致的规划和执行能力。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或者一群幽灵，一场精心策划的“完美”毁灭。

张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从哪儿查起？啥都没了！”

林宸没有说话，他沉默地走到那个不锈钢洗手池边，再次看向他发现那颗微小结晶的地方。它是不是也是凶手“打扫”时遗漏的极少数微粒之一？

“王工，这个，”林宸拿出那个装着透明结晶的证物袋，“在水池边发现的，麻烦尽快做成分分析，要最详细的。”

王工接过袋子，对着光看了看：“行，我立刻派人送回市局检验中心，加急处理。”

“还有，”林宸补充道，“重点检查水池管道U型弯、以及所有下水道入口的残留物，看看有没有异常化学物质残留。凶手清理现场，可能会用水冲洗，或许会留下痕迹。”

“明白！”王工点点头，转身去安排。

这是目前为数不多的、明确的物理线索之一。张猛看向林宸，似乎从他平静的外表下抓到了一点主心骨：“你觉得那玩意儿有用？”

“不知道。”林宸回答得很诚实，“但它不该出现在那里。任何‘不该’，都值得深究。”

正说着，陈建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和严肃：“情况怎么样？”

支队长陈建国到了，他显然已经听辖区民警简单汇报过了，脸色凝重地看着这片废墟。

张猛立刻上前，把目前了解到的情况和初步判断快速汇报了一遍，重点强调了现场被异常清理、证据严重缺失以及技术开锁的可能性。

陈建国听着，眉头越皱越紧，等张猛说完，他沉默了几秒钟，才缓缓开口：“看来，是冲着灭口和彻底毁灭来的。仇杀？还是赵博士手里有什么要命的东西？”

他看向林宸：“林宸，你怎么看？”

林宸沉吟了一下，组织着语言：“仇杀的可能性有。但如果是单纯的仇杀，杀人即可，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清理现场、销毁记录。凶手的首要目的，似乎是‘信息’本身。他们要掩盖的，可能不仅仅是杀人的事实，更是赵启明博士正在进行的某项研究，或者他掌握的某个秘密。火灾和清理，是为了确保这个秘密随着赵博士一起消失。”

“研究？秘密？”陈建国若有所思，“他是搞化学的，还是尖端的那种……这范围可就大了去了。”

“所以，突破口可能很少，也很细微。”林宸的目光再次扫过现场，“除了那颗结晶，我们还需要彻底调查赵启明的背景、人际关系、最近的研究项目、资金往来、以及所有与他实验室有关联的人和事。凶手虽然清理了物理现场，但只要他行动过，就必然会在人际网络和信息网络中留下痕迹。”

“嗯。”陈建国点点头，“思路是对的。张猛，你立刻带人去走访赵启明的家人、同事、朋友，详细了解他最近的情况，有没有得罪人，有没有异常举动，实验室最近有没有陌生人来往。所有细节都不能放过！”

“是！”张猛领命，立刻点了两个现场的刑警，风风火火地走了。行动派的特点显露无疑。

“林宸，”陈建国又看向林宸，“你心思细，跟着技术队再把现场过一遍，一寸一寸地过！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特别是你刚才说的下水道、通风口这些可能被忽略的地方。另外，实验室的备份数据、云端存储什么的，也让赵思妍那边想办法查一查，这种实验室通常会有数据备份习惯。”

“明白。”林宸应道。

陈建国安排完，走到一边去给局里打电话，申请更广泛的技术支持和资源调配。面对这种高智商、反侦察能力极强的罪犯，常规手段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林宸重新戴上手套，深吸一口气，再次踏入那片焦黑的炼狱。这一次，他的目标更加明确，也更加渺茫——寻找那可能根本不存在的、被遗漏的“万一”。

时间一点点过去，阳光逐渐变得炙热，透过熏黑的窗户照进来，在满是泥泞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现场勘查人员依旧在忙碌，但气氛愈发沉闷。每一次小心翼翼的翻动，带来的大多是更多的灰烬和失望。

记录本？没有。 硬盘？没有。 可疑的足迹？被火烧水冲，无从辨别。 指纹？高温和消防水龙早已将它们毁灭。 凶器？助燃剂容器？更是无从谈起。

凶手像一阵风，吹过之后，只留下无尽的虚无。

林宸蹲在那个烧毁的防爆冰箱前，冰箱门洞开着，内部同样一片漆黑空荡。他用手电仔细照着内部的每一个角落，甚至用镊子轻轻刮取内壁的附着物。

一无所获。

他又走到通风橱下方，检查管道接口。同样只有燃烧残留。

徒劳。这个词反复敲击着他的神经。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愈发专注，动作愈发细致。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对这个区域的搜索时，镊子尖端在通风橱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被设备底座略微遮挡的缝隙里，碰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不是灰烬，也不是融化的塑料。触感稍硬，有点韧性。

他小心地用镊子将其夹了出来。那是一小片极薄极小的、边缘被烧得卷曲发黑的……塑料片？或者某种聚合物薄膜？只有小指甲盖的一半大小，一面是焦黑的，另一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其暗淡的银灰色金属光泽。

这是什么？林宸微微皱眉。它看起来不像是实验室常见设备的一部分，反而有点像……某种电子产品的贴膜？或者包装材料？

它太小了，太不起眼了，以至于凶手的“打扫”遗漏了它。它卡在那么深的缝隙里，或许是大火引起的震动让它掉落进去的。

林宸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入一个新的证物袋中。这可能是第二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就在他直起身，准备继续搜索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市局检验中心发来的初步报告，关于那颗透明结晶的。

报告显示，该结晶并非常见的化学品，其主要成分是一种非常特殊的、人工合成的有机氟化合物。这种化合物极其稳定，耐高温，通常用于……

林宸的目光迅速扫过报告下面的备注栏，瞳孔微微收缩。

通常用于某些顶级高效灭火剂的关键成分，也存在于赵启明博士近年来重点研究的几种新型化学配方中。

一颗本应存在于灭火剂或特定实验环境中的、耐高温的结晶颗粒，出现在火灾现场的水池边？

林宸抬起头，再次看向这片被毁灭的实验室。

一个研究灭火的专家。 一场“邪门”的、异常猛烈的大火。 一颗耐高温的、属于灭火剂成分的结晶，出现在水源附近。

混乱的线索碎片，开始在他脑中以一种新的、更加诡异的方式碰撞、组合。

他好像抓住了一点什么，但那感觉稍纵即逝，模糊不清。

他需要更多信息。他需要知道赵启明到底在研究什么，以及，为什么有人不惜用如此极端的方式，让他和他的研究彻底消失。

现场搜证或许徒劳，但信息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