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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阳城的秋雨缠绵不绝，将安阳王府的朱红大门洗得发亮。萧景瑜站在回廊下，看着雨滴从檐角坠落，在地面的青石板上碎成无数水花。这王府太静了，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王爷，晚膳已备好。”内侍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这沉寂。
萧景瑜摆了摆手：“不必了。”他的目光穿过重重雨幕，落在远处模糊的城墙上——那是江都的方向。
内侍叹了口气，默默退下。自从王妃李玉芝伤愈出家，李尚书告老还乡后，王府就成了一座华美的牢笼。萧景瑜有时会想，这和他初来青阳时何其相似，只是那时的他还会愤怒，如今却只剩下一潭死水般的心境。
回到书房，萧景瑜从暗格中取出一幅画像，小心翼翼地铺在案上。画中女子眉目如画，一袭淡紫衣裙衬得肌肤如雪，唇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沈梦雨，江都王妃，他此生唯一的执念。
指尖轻抚过画中人的眉眼，萧景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时的他是逃亡的皇子，而她是富可敌国的沈家女。他们本该毫无交集，却偏偏在命运的安排下相遇。
“王爷。”
竹影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萧景瑜没有回头，只是将画像轻轻卷起：“查到了？”
“是。”竹影上前几步，低声道，“江都王府的眼线确认，沈王妃确实患有不孕之症。为此，江都王数月前一连纳了五位美人入府。”
萧景瑜的手猛地收紧，画卷在他掌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燃起骇人的怒火：“萧景琰竟敢如此辱她！”
竹影沉默不语。他太了解自家主子的执念了。三年前参加完江都王的婚礼以后，回到青阳的萧景瑜把自己关在房中七日。去年在战场上再次见到沈梦雨之后，主子虽掩饰得很好，但他一眼就看出主子早已心潮澎湃。竹影见过沈梦雨，确实是天姿国色，但竹影不明白，沈梦雨到底有多大的魅力，竟让主子整日为她茶饭不思。
“还有一事，”竹影继续道，“沈王妃近日闭门不出，据说身子不大爽利。江都王已有一个月未踏入她的院子。”
“砰”的一声，萧景瑜一拳砸在案上，砚台应声而碎，墨汁飞溅在方才的画像上，污了画中人的衣角。他看着那片污渍，仿佛看到了沈梦雨在江都王府所受的委屈。
三更时分，青阳城的秋雨仍在下着，敲打在安阳王府的琉璃瓦上，如同无数细小的手指在轻轻叩门。书房内，萧景瑜面前摊开着江都王府的平面图，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墙上扭曲成狰狞的形状。
“都准备好了？”萧景瑜头也不抬地问道。
阴影中走出三个人，清一色黑衣，面容平凡得让人过目即忘。竹影站在他们身侧，低声道：“按王爷吩咐，精挑细选的三个人。各有专长，绝不会让王爷失望。”
萧景瑜这才抬起头，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三人。第一个是个瘦高男子，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第二个是位中年妇人，眉眼温和，腰间挂着个药囊；最后是个驼背老者，手上布满老茧，却散发着淡淡花香。
“报上名来。”萧景瑜指尖轻叩案几。
“小人柳三，擅琴艺，曾在教坊司任职。”瘦高男子躬身道。
“民妇崔氏，略通医理，尤擅妇人科。”中年妇人福了福身。
“老朽姓张，侍弄花草四十载。”驼背老者声音嘶哑。
萧景瑜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他站起身，走到四人面前，声音压得极低：“你们可知要去何处？”
“江都王府。”三人异口同声。
“可知要做什么？”
“盯紧王府一举一动，特别是江都王与王妃的动向。”柳三答道，“每日通过暗线传递消息。”
萧景瑜冷笑一声：“说对了一半。我要你们盯的，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人——沈梦雨。”
四人面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竹影在一旁补充：“柳三以琴师身份入府，专教后院女眷；崔氏顶替原来的医女，负责王妃的平安脉；张老接替花匠，打理王妃院中的花草。”
“记住，”萧景瑜突然伸手掐住柳三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对方疼得皱眉，“沈梦雨每日穿什么衣裳，吃几口饭，笑了几次，哭了多久，我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若有一字虚言……”
“小人不敢！”柳三冷汗涔涔。
萧景瑜松开手，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一切听从指挥。”
待三人退下，萧景瑜回到案前，重新展开那幅被墨渍污染的画像。画中的沈梦雨依然巧笑倩兮，仿佛对即将降临的危险一无所知。
“王爷，此举风险太大。”竹影犹豫道，“万一被江都王察觉……”
“察觉又如何？”萧景瑜冷笑，“谁让他负了梦雨！”
竹影不敢再多言。萧景瑜的疯狂他再清楚不过，如今这份疯狂被岁月磨成了偏执，却更加危险。
江都王府的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两个身影拉长投射在雕花窗棂上。窗外秋雨淅沥，为这场密谈增添了几分隐秘与紧张。
“王爷，机不可失啊！”丞相苏怀瑾双手撑在紫檀木案几上，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安阳国国库空虚，兵力不足。此时出兵，必能一举拿下！”
江都王萧景琰站在窗前，背对着苏怀瑾，凝视着雨幕中模糊的城墙轮廓。他身形挺拔如松，一袭墨蓝色锦袍衬得他越发威严深沉。
“丞相，”萧景琰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江都与安阳国签订的十年休战盟约，墨迹未干，你就要本王背信弃义？
苏怀瑾绕过案几，走到萧景琰身侧。这位年过半百的丞相须发已见斑白，但眼神锐利如鹰，透着政客特有的精明与算计。
“王爷，”苏怀瑾压低声音，“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很快，他察觉到萧景琰凌厉的眼神。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听得见雨打窗棂的声音。苏怀瑾很快调整好表情，露出老谋深算的笑容。
“是老臣失言了。他拱手作揖，却无多少歉意，“但王爷明鉴，安阳王萧景瑜近年来招兵买马，广纳贤士，其志不小。若等他羽翼丰满……”
萧景琰冷笑一声，走回案几前坐下，手指轻叩桌面：“苏相多虑了。安阳国地瘠民贫，就算萧景瑜有通天之能，十年内也难成气候。”
“可若是趁其病，要其命……”
“苏怀瑾！”萧景琰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你今日是来教本王做不仁不义之君的吗？”
苏怀瑾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双手呈上：“王爷息怒。这是兵部拟定的作战方略，只需三万精兵，分三路进军，不出三月……”
萧景琰看也不看那竹简，目光如炬直视苏怀瑾：“本王与萧景瑜当着两军将士的面歃血为誓，十年内不动干戈。如今才过多久，你就要本王自毁誓言？”
“王爷！”苏怀瑾苦口婆心，“政治盟约本就是权宜之计，哪有什么……”
“对本王而言，一诺千金。”萧景琰打断他，声音虽轻却字字千钧。萧景琰站起身，走到书房一侧的疆域图前，手指划过江都与安阳的边界线。
“苏相，你看。”他指着地图上几个标记，“这三年来，边界贸易增长了五倍有余。安阳的矿产换我江都的粮盐和丝绸，百姓安居乐业，边境再无烽火。这样的太平盛世，你竟要本王亲手打破？”
苏怀瑾跟上前来，急声道：“王爷，一时的繁荣不过是假象！萧景瑜狼子野心，迟早……”
“够了！”萧景琰厉声喝止，“本王心意已决。十年之约，一日不可违。此事不必再提。”
苏怀瑾面色阴沉下来，须发微颤：“王爷可曾想过，若他日萧景瑜先发制人……”
“那便是他背信弃义，天下共诛之。”萧景琰毫不犹豫，“但本王绝不会做那第一个撕毁盟约之人。”
两人对视片刻，苏怀瑾终于意识到无法说服这位固执的王爷。他长叹一声，拱手道：“王爷高义，老臣佩服。只是……罢了，老臣告退。”
萧景琰微微颔首：“夜已深，丞相早些回府休息吧。”
苏怀瑾躬身退出书房，在转身的刹那，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萧景琰没有错过这一细节，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老丞相离去的背影，神色复杂。
待苏怀瑾走后，萧景琰回到案几前，拿起那卷被冷落的作战方略，在烛火上点燃。火苗迅速吞噬竹简，映照着他刚毅的面容。
“王爷。”子安从暗处走出，低声道，“苏相似乎……不太高兴。”
萧景琰看着竹简化为灰烬，淡淡道：“由他去。”
“属下担心，苏相在朝中党羽众多，若他……”
“子安，”萧景琰打断他，“你跟随本王多年，可曾见我做过违背良心之事？”
子安单膝跪地：“王爷向来一言九鼎，属下敬佩。”
萧景琰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任由雨水打湿衣袖。清凉的夜风夹杂着雨丝拂面而来，稍稍缓解了他胸中的郁结。
“萧景瑜提出休战十年时，我本可拒绝。”萧景琰继续道，“但那一刻，我想到的不是功业，不是疆土，而是千千万万渴望太平的黎民百姓。”
他转身看向韩骁，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清明：“王者之道，不在于开疆拓土，而在于让治下百姓安居乐业。苏怀瑾这等政客，永远不会明白。”
子安深深拜服：“王爷仁德，是江都百姓之福。”
萧景琰摇摇头，苦笑道：“仁德？或许吧。我只求问心无愧。”
窗外，雨势渐小。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已是三更时分。萧景琰突然想起什么，问道：“王妃近日身体如何？”
子安一愣，随即答道：“听丫鬟说，王妃仍每日在佛堂诵经，很少出门。”
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隐去：“明日让御医再去看看。”
“是。”
萧景琰挥退子安，独自站在雨夜窗前。他的思绪飘向安阳国方向——萧景瑜此刻在做什么？可曾也面临这般两难抉择？
“景瑜啊景瑜，”他低声呢喃，“但愿你对这太平的珍视，不亚于我。”
而在丞相府的密室中，苏怀瑾正对几名心腹官员大发雷霆：“迂腐！简直迂腐至极！大好机会就这么白白放过！”
“相爷息怒。”一名年轻官员劝道，“王爷既然不允，我们……”
“他不允，我们就没办法了吗？”苏怀瑾冷笑，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边境摩擦时有发生，若安阳军‘先’越界挑衅……”
几名官员面面相觑，明白了丞相的言外之意。
雨夜中，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在江都王府的书房里，萧景琰仍站在窗前，浑然不觉自己坚守原则的决定，已经触动了一张无形的权力之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