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州银保委人事科那头确认公示结束、安排后续入职的电话,像一块滚烫的烙铁,在王兵心里那根绷了太久的弦上轻轻一烫。弦没断,但那股长期积压的劲头,“嗡”地一声消散了,只余下一种踩在实地上的绵软踏实感。他知道,离开华宇银行北海路支行,从“可能”变成了板上钉钉的“必然”。日历指向四月底,距离七月份正式去平州报到,还有将近三个月的光景。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缓冲期,他在支行里的日常,也随之沉入一种无声而彻底的转换。
王兵的生物钟依然调在“银行模式”。八点二十,准时踏入北海路支行光洁明亮的大厅。二楼打卡机“嘀”的一声脆响,混入熟悉的背景音——保洁阿姨拖地后遗留的消毒水味,新鲜打印文件散发的油墨味,楼下营业室方向隐约传来的点钞机嗡鸣。走到工位,放下那个用了1年多年的旧公文包,目光习惯性地掠过窗台上那盆绿萝。几片新芽倔强地伸展着,油绿的色泽仿佛对外界的变化有着天然的默契,王兵不由得想起前世那个某音梗: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跃在眼前!
变化,是从工位桌面开始的,无声而迅速。过去那个由卷宗、合同草稿、客户名片堆砌成的“小山”,仿佛一夜之间被无形的巨手抹平。取而代之的,是几个崭新的牛皮纸文件盒,盒脊上用粗黑色记号笔标注着清晰且不容混淆的名称:“铁东建材市场商户联保贷款(2018-2020 全部结清归档) - 移交对象:小管”“个体经营贷客户李明历史资料(含还款异常记录说明) - 移交对象:康芳”“存量公司理财客户王总、刘经理后续维护要点 - 移交对象:小管”。
一本硬壳的线圈本摊开着,是他自制的《工作移交总览》,上面罗列的项目越来越长,像一条不断延伸、即将抵达终点的任务清单。项目名称、当前状态、关键交接点、接收人、预计完成日期、备注(具体档案位置、易错环节提醒、特殊客户沟通习惯),一条条列得密密麻麻。桌角的键盘旁,放着一支磨损了握胶的银行标记笔和一卷黄色便利贴——这是最后的作战工具。
新考核任务几乎绝迹。那些需要西装革履、喝的五迷三道、装孙子去“拼杀”的业务前线——访企拓客、参与重大项目投标、走访关键企业争取授信额度……这些曾经是王兵工作重心的活计,像退潮般从他的日程表上撤了下去。
有时信贷部召开业务碰头会,讨论一个新的、潜力巨大的政府平台融资项目,气氛热烈,众人摩拳擦掌。牛德海环视一周,目光扫过王兵时,像掠过空气般自然无痕,话语流畅地接续着:“……这个项目关系到支行上半年任务指标,责任重,压力也大。李行带队,康芳你协助前期尽调,小管做好材料支撑……”王兵安静地坐在后排,手指无意识地在移交本的纸页上描画着。
当牛德海的目光再次扫回来,带着一丝探寻时,王兵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开口接道:“牛行,您放心。我这边上周移交过去的‘宏远商贸’那几笔历史欠息的追偿路径和谈判要点,下午我再跟小管核对一遍细节,确保他接得上手。”
不需要更多的解释,界限已经划得泾渭分明。这堵无形的墙,既是监管与被监管机构之间天然的防火墙提前构筑,也是双方避免尴尬、规避风险的理性选择。一个即将去“当婆婆”的人,自然不能再插手“媳妇家”备什么嫁妆。不碰核心,不涉“深水”,是给所有人的体面。
于是,王兵的工作迅速退守到了“后勤”与“考古”领域。过去的岁月凝结在泛黄的纸页和冰冷的电子数据里,被他一点点挖掘、擦拭、还原。他蹲在支行那间微带霉味的档案室里,一待就是大半天。深褐色的铁皮档案柜林立,光线有些昏暗。
他翻找着年份久远的信贷合同、抵押凭证核验记录、原始征信报告,动作小心,生怕惊扰了沉睡的尘埃。核对一个1年前由他经办、早已结清但当时存在短暂还款异常的小微客户档案,他硬是把电脑里备份的流水记录、会计凭证复印件都调出来,对照当时处理过程留下的原始沟通记录,确认所有签章齐全、前后逻辑一致,才在移交清单上标注:“异常记录已于2019年4月X日书面沟通解决,无后续风险,原始处理报告见附件。”
移交的过程,充满了细致入微的解释。小管拿着王兵整理好的“铁东建材市场商户贷”资料,皱着眉指着一行笔迹潦草、难以辨认的备注问:“王兵,这笔当时张强说他用作流动资金续贷,但批下来的用途写着设备采购,这看着有点对不上啊?虽然结清了,但万一……”
“铁东的张哥啊。”王兵立刻接上,翻开移交本里夹着的一张单独备注,“当时他口头说的用途和审批确有出入,但审批依据是基于他提供了真实的设备采购意向书和部分预付款凭证,我们做了现场核验并有客户经理双录影像确认(影像编号见这里),是合规的。这笔贷后管理记录里还有一次检查照片佐证。口头承诺后来没落实,确实属于风险提示项,所以归档时我做了重点标注提醒。”他语速平稳,逻辑清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处理依据和潜在观察点交代得明明白白。这种不厌其烦的细致,让接手工作的人心里踏实,也堵住了未来可能的责任推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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