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浓墨般缓缓铺展开来,笼罩了平州城。城西,“静舍”茶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仿佛将世间的喧嚣彻底隔绝。门前车位稀少,灯光也被刻意调暗,营造出一种隐秘的氛围。一辆黑色帕萨特几乎无声地驶入,精准地停在了最靠里的一个车位。
车门打开,谭松华利落地下车,他身着普通的深灰色夹克,身形依旧保持着中年官员中难得的挺拔。他没有立即进门,而是习惯性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目光锐利如鹰,确认一切如常后,才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向茶室。那步伐沉稳有力,透着一股经年累月积淀下来的自信与掌控感。
服务员是一位神情恭谨、动作轻缓的年轻人,显然对谭松华极为熟悉,无需多言,便微微躬身,引领他穿过几重幽静的廊道,走向最深处那个名为“听松”的包房。
推开包房的木门,内部是中式装修,古朴典雅,红木家具泛着温润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茶香。李文轩已经提前到了,正心神不宁地坐在宽大的茶海一侧的官帽椅上,面前的茶杯还是满的,早已没了热气。他手指反复捻动着一串小叶紫檀的手串,眼神飘忽不定,听到门响,他像受惊般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堆起的笑容显得十分僵硬,额头上甚至能看到细微的汗珠。
“谭局,您来了。”李文轩急忙站起身,动作有些慌乱。
“嗯,坐。”谭松华随意地摆了摆手,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他径直走到主位,沉稳地坐下,将车钥匙轻轻放在光洁的茶海上,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他没有立刻询问来意,仿佛真的只是来喝茶闲聊。他自顾自地拿起桌上那个小巧的紫砂壶,给自己斟了一小杯热茶,橙黄透亮的茶汤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他先是将茶杯凑到鼻下,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欣赏的神情,然后才小口啜饮,细细品味,每一个动作都显得从容不迫,与李文轩的坐立不安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文轩看着谭松华这副气定神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内心的焦灼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像被放在文火上慢煎,愈发难熬。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干涩,但开口时声音还是带着明显的紧张:“谭局,今天……情况有点不太对劲。
市银保委那个检查组,那个叫王兵的保监科的领导,把于敏和张力叫去小会议室,单独谈了很久,问得极其细致,句句都冲着那笔给‘灵动视野’公司的55万宣传费来的!从合同的签订要素缺失,到验收流程的形同虚设,最后甚至……甚至隐隐触及了资金的最终流向问题。他们好像掌握了些什么……”
谭松华眼皮都没抬,继续专注于手中的茶杯,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检查组下来,履行公务,询问细节,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程序吗?看你慌成什么样子。天,塌不下来。”
他放下茶杯,目光终于落到李文轩脸上,那目光看似平静,却蕴含着一种久居上位者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再说了,即便有些流程上的瑕疵,那也是公司内部管理的问题,最多算审核把关不严。资金支付出去,对方公司如何运作,那是他们的商业行为,与你们公司何干?与于敏、张力这两个部门经理,又有多大干系?文轩啊,你在国企做到中高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点风浪就沉不住气?”
李文轩心里叫苦不迭,他知道谭松华这是在给事件定调子,划界限,必须将问题的性质牢牢锁定在“企业内部管理疏忽”的范畴内。
但他亲身经历了王兵问话的那种压迫感,那种不依不饶、直指核心的犀利,让他无法像谭松华这样乐观。
“谭局,您说的道理我都懂。可这次这个王兵,感觉完全不一样。他年轻,没什么顾忌,问话根本不绕弯子,而且眼神特别毒,好像能看穿我一样。他最后虽然没当场拍桌子,但要求我们就费用真实性、内控失效这几个核心问题出具正式说明和整改计划,这明显是咬住不放,要深挖的意思啊!
我最担心的是于敏和张力,他们俩……尤其是于敏,一个女同志,面对这种高强度询问,心理压力很大,下次如果再被单独问话,还能不能扛得住,我真没把握。万一哪句话说漏了嘴……”
“有什么扛不住的?”谭松华打断他,语气略微加重,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事情该怎么办,怎么汇报,难道你这个总经理心里没数?底下人该怎么说,不该怎么说,需要我教你吗?关键在于你们自己不能先乱了方寸。只要你们口径一致,咬定是工作失误、流程瑕疵,他检查组没有确凿证据,还能凭空给人定罪不成?”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显深邃,话语中的告诫意味更浓,“文轩,你要明白,检查组的人,特别是这种从上头下来的年轻人,急于立功表现,把事情说得严重些,手段用得过火一点,都很正常。他们总要找出点问题,才好回去交差。你现在的策略就是,配合检查,态度诚恳,对管理上的不足坦然承认,该整改的整改,该处罚的处罚。只要不牵扯到原则性问题,不涉及个人……经济问题,最终无非就是公司挨个通报,罚点款,对相关责任人进行内部处理。这点代价,对于安泰这样的大公司来说,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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