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彻底笼罩剑阁峡谷,崖壁上的残阳最后一缕余晖被墨色吞噬,只有战场中央几支尚未熄灭的火把,在风里摇曳着昏黄的光,将张任跪在地上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他的膝盖陷在混着血污的泥土里,冰凉的湿意透过甲胄缝隙渗进来,却远不及心口的寒意——战马跪倒的瞬间,他便知道败局已定,那股从脊梁骨里冒出来的屈辱感,像无数根针,扎得他连呼吸都觉得疼。
周围数万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没有喧哗,没有嘲讽,只有一片死寂。风裹着血腥味掠过,卷起地上的尘土与碎甲,发出“呜呜”的呜咽声,像在为这场对决的落幕哀悼。张任垂着头,长发散乱地遮住脸庞,双手撑在地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抠进泥土里,混着血与土,结成暗红色的痂。他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石雕,久久没有动弹,连庄凯收起长矛的动静,都没能让他抬起头。
庄凯骑着踏夜,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张任。火把的光映在他脸上,能看到他额角未干的汗水,还有甲胄上溅落的血渍。他沉默了片刻,才于马上微微俯身,声音沉稳而有力,穿透寂静的战场,传到每个人耳中:“张将军武艺超群,忠勇无双,若非马失前蹄,今日胜负犹未可知,庄某深为敬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被俘的益州兵,又落回张任身上,语气多了几分恳切:“如今天下崩乱,群雄并起,中原战火不休,益州虽偏安一隅,却也难独善其身。刘季玉暗弱,文不能安内,纵容东州兵欺压百姓;武不能拓土,更不能任贤用能,致使你这般名将困守蜀中,明珠蒙尘。”
“将军何不归顺于我西凉?”庄凯的声音里带着真诚的邀约,“我不敢说能立刻平定天下,却愿以安定黎民为己任。你若归降,我必以重任相托,让你这一身本领扬威于天下,而非困在这剑阁关,守着一座将倾的孤城。”
这番话情真意切,掷地有声。周围的西凉兵们没有喧哗,连马超都微微点头——他知道庄凯从不说虚言,若张任归降,定会得到重用;被俘的益州兵们则抬起头,眼中满是期待,若是张任能归降,他们或许也能得到善待。
然而,张任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灰般的绝望。他的眼睛里没有光,只有血丝与疲惫,仿佛连愤怒的力气都已耗尽。他沉默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腰间的佩剑上——那是刘璋亲赐的宝剑,剑鞘上还刻着“忠勇”二字,此刻在火把光下,泛着冰冷的光。
突然,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忠臣……不事二主!”
张任暴喝一声,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刚烈。他猛地弹起,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右手握住剑柄,“唰”的一声拔出宝剑,寒光瞬间照亮了他的脸庞。他没有丝毫犹豫,手腕一翻,剑刃便朝着自己的脖颈抹去——他宁死,也不愿归降!
“张任!”
庄凯看得分明,惊怒交加!他万万没想到张任竟刚烈至此,连一丝转圜的余地都不留。几乎是本能反应,他右手握住轩辕镍铁矛,手臂猛地发力,矛身如黑龙出洞,后发先至,“铛”的一声脆响,精准无比地砸在青冥剑的剑脊之上!
巨力传来,张任只觉右手虎口一阵剧痛,剑瞬间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噗嗤”一声插在远处的泥地里,剑尾还在微微颤抖。他的身体被这股力道带得向后踉跄两步,重重撞在一具尸体上,才勉强站稳。
庄凯一跃下马,动作快得让周围的亲兵都来不及反应。他两步跨到张任面前,竟是须发皆张,真正的暴怒起来——这不是对战败者的愤怒,而是对张任糟蹋自己性命的怒其不争。他指着张任的鼻子,声如雷霆,震得周围的人耳膜发疼:“张任,你个混账!匹夫!!”
“我本以为你是智勇双全,懂大局、知进退的帅才!”庄凯的怒吼声在峡谷间回荡,“没想到你竟是个目光短浅的愚夫!为了刘璋那般庸碌无能、猜忌贤能的主公,你便要自寻短见?你抛下的,是你这一身能保境安民的所学,是那些还在等着你的袍泽弟兄,是益州百姓对你的期待!你的命,就这般轻贱?!”
张任被这劈头盖脸的怒骂震得一怔,他愣愣地看着庄凯,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他从未被人这般痛骂过,那些话像重锤一样,砸在他早已麻木的心上。突然,他脸上涌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像是被激怒,又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他猛地抬起头,仰天狂笑,笑声凄厉而悲凉,带着浓浓的嘲讽:“哈哈哈……成王败寇,有何可说!庄凯,你休要假仁假义!我今日之败,益州定亡!我早已是益州的罪人,既已败于你手,唯求一死!你速速杀我,全我名节!”
“名节?”庄凯冷笑一声,目光如炬,死死逼视着他,声音却陡然从暴怒转为一种深沉如海的雄浑,那声音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沉重,“你的名节,就是像个懦夫一样自我了断?就是用一把剑,了结自己本该用来保境安民的性命?张任,你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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