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河拾骨 第173章 炙烤与甘润

第一百七十三章 炙烤与甘润

大暑的日头像淬了火的烙铁，把青风村的土地烤得滋滋冒烟。两界田的玉米穗已经沉甸甸地弯了腰，金黄的苞叶被晒得发脆；豆荚裂开了小口，露出饱满的豆粒，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荷塘里的荷叶卷了边，荷花也收了瓣，只有塘底的藕在悄悄膨大，把淤泥里的养分一股脑往自己身上攒。

我和父亲在玉米地“开天窗”，用镰刀把过于浓密的玉米叶割掉几片，让阳光能照进地里，也让风透进来。“这时候的玉米最怕‘窝汗’，”父亲抹着满脸的汗，汗珠砸在干裂的土地上，瞬间就没了影，“叶片太密，热气散不出去，穗子容易发霉。”割下来的玉米叶被我们捆成捆，拿去喂塘边的牛羊，它们嚼得欢实，尾巴甩得像小鞭子。

星璃带着妇女们在豆田摘“老豆荚”，这些是要留作种子的，豆荚壳已经变成深褐色，用手一捏就“啪”地裂开。“得趁这大太阳天摘，”星璃把豆荚倒进竹筐，豆粒碰撞的声音清脆响亮，“晒干了水分，种子才能存得久，明年种下才出芽齐。”她的胳膊被晒得通红，却顾不上擦防晒油，眼里只盯着那些饱满的豆粒，像在挑选稀世珍宝。

母亲和岳母在祠堂的阴凉处做“冬瓜糖”，新摘的冬瓜切成条，用白糖一层层腌着。“大暑吃点冬瓜，败火，”母亲把腌好的冬瓜条放进大铁锅，加了清水慢慢熬，“等熬成琥珀色，裹上糖霜，咬一口能甜到心里去，再热的天也不怕了。”岳母则在熬“红糖姜茶”，姜丝在红糖水里翻滚，辛辣的香气混着甜香，飘出老远，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吸鼻子。

秦老汉蹲在荷塘边，指挥着年轻人“起藕”。光着膀子的汉子们跳进齐腰深的淤泥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手里的藕铲轻轻一撬，一节节白胖的莲藕就冒了出来，裹着黑泥，却挡不住那股子清润的劲儿。“这大暑天起的藕最瓷实，”秦老汉用袖子擦着汗，“水分足，淀粉多，炖肉、凉拌都好吃，能存到冬天呢。”

孩子们在荷塘边的树荫下玩“打水漂”，瓦片在水面上跳着舞，溅起的水花被阳光照得像碎钻。小胖墩的瓦片最多跳了三下，急得直跺脚；阿羽用能量控制瓦片，能在水面上连跳七八下，引得孩子们围着他叫“小神仙”。

中午，我们躲进祠堂的凉棚，母亲端上刚熬好的冬瓜糖，琥珀色的糖条裹着白霜，咬一口，甜津津、凉丝丝的，暑气去了大半。父亲喝着红糖姜茶，辣得直咂嘴，却说：“这辣劲儿过瘾，浑身的汗一出，反倒舒坦了。”

下午，我和星璃去给果树“遮阴”，用芦苇席搭在树顶上，挡住直射的阳光。“这时候的果子最怕晒裂，”星璃系着席子的边角，“尤其是刚结果的脆李，一晒就裂成花脸，卖不上价。”她忽然指着远处的玉米地，几只麻雀在啄食散落的玉米粒，“它们也在帮咱‘疏果’呢，太秕的穗子留着也没用，正好喂饱它们。”

夕阳把天空染成火烧云时，田野里的热气慢慢退了些。玉米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哼着丰收的小调；塘里的蛙鸣又起，比夜里更响亮几分。我和星璃坐在荷塘边，看着汉子们把起出来的莲藕堆成小山，黑泥下的白胖身子透着水润，忽然明白，这大暑的炙烤，从来不是煎熬，而是和着汗水共熬的甘润——你割叶通风，我摘荚留种；你熬糖败火，我起藕存鲜；你遮阴护果，我借力自然，像这红糖姜茶里的辣与甜，在烈火烹煮里熬出了最熨帖的滋味。

夜色降临时，祠堂的灯亮了，冬瓜糖的甜、红糖姜茶的辣、莲藕的清，混在一起，在晚风里漫散开。这共熬的甘润，正顺着藤蔓、沿着根茎，悄悄钻进每颗果实里，等着我们笑着摘下，酿成一整年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