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个单位的?”
老人的声音在狭小逼仄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审问意味。他手中的拐杖笃笃地敲着地面,仿佛在为每一个字句都敲下不容辩驳的注脚。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的光芒像两簇在寒风中挣扎的烛火,微弱,却倔强得不肯熄灭。
这股积攒了五年的怨气与警惕,如同一道无形的墙,瞬间将丁凡与这个家庭隔离开来。
站在一旁的儿媳王丽脸色发白,她快步上前,扶住老人的胳膊,压低声音劝道:“爸,您小声点,这是……这是以前的老街坊。”
“老街坊?”李胜利冷笑一声,拐杖在地上顿得更响了,“哪个老街坊会在大半夜摸上门来?我这五年见过的‘老街坊’还少吗?先是街道办的,再是派出所的,后来还有法院的,个个都说是为我们好,结果呢?”
他的目光如刀,直刺丁凡,仿佛要将他那顶鸭舌帽和黑框眼镜都剥下来,看清底下藏着的究竟是怎样一副嘴脸。
丁凡没有动,也没有开口辩解。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老人的怒火与猜疑冲刷着自己。他知道,对于一个被世界反复欺骗和伤害过的人来说,任何苍白的解释都是一种挑衅。
他缓缓摘下帽子,露出一张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的、陌生的年轻人的脸。然后,他对着老人,微微鞠了一躬。
这个动作让李胜利和王丽都愣住了。他们预想过各种可能,或是威逼,或是利诱,或是假惺惺的安抚,却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一个简单而郑重的礼节。
“李大爷,您说得对。”丁凡开口了,声音平稳而诚恳,“我不该用‘老街坊’这个名义来打扰您。我跟您素不相识。”
李胜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中的警惕丝毫未减。
丁凡没有给他继续发问的机会,他直起身,目光扫过沙发上烂醉如泥的李强,扫过墙上那张带裂痕的全家福,最后,重新落回到老人的脸上。
“我来这里,不代表任何单位,也不是想劝您‘向前看’。我只是想问问您,五年前的那个下午,带队强拆的光头,是不是叫刘彪?开一辆黑色奥迪A6,车牌尾号是两个8,一个6。”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电视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剩下墙角沙发上,李强那沉重而浑浊的呼吸声。
王丽的嘴巴微微张开,脸上的表情从错愕,迅速转变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
李胜利那双拄着拐杖的手,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那不是因为激动,而是一种混杂着巨大震惊和恐惧的生理反应。
刘彪!
这个名字,像一根淬了毒的钉子,死死地钉在他们家这五年来的噩梦里。当年,就是这个满脸横肉的光头,一脚踹开他家的大门,叼着烟,指着他的鼻子,让他“识相点”。
这些细节,他们只在派出所做笔录时提过一次,之后便被告知“查无此人”,再也无人问津。这个深夜到访的陌生人,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你……你到底是谁?”李胜利的声音干涩沙哑,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已经被一种巨大的困惑所取代。
丁凡没有回答,他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记得,拆迁的前一个星期,您儿子李强的小饭馆,突然被消防和卫生部门联合检查,说是有重大安全隐患,勒令停业整改。您当时还以为是巧合,对吗?”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王丽的脑海中炸响。她再也控制不住,捂住嘴,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是的,就是这样!当时丈夫的饭馆被封,一家人愁眉不展,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得罪了神仙。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那只是对方为了逼他们就范,而提前布下的一个局。这件事,除了他们自己,根本不可能有外人知道!
李胜利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死死地盯着丁凡,那双浑浊的老眼里,警惕和怀疑正在迅速褪去,取而代?????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震惊、茫然,以及一丝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望。
“坐吧。”
过了许久,老人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他松开王丽搀扶的手,自己转身,一步一挪地走向那张破旧的折叠饭桌旁,拉开一张椅子,重重地坐了下去。
这个简单的动作,代表着他内心那道坚冰铸成的防线,已经彻底崩塌。
丁凡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王丽擦了擦眼泪,给他倒了一杯水,水杯是那种印着广告的玻璃杯,杯口还有个小小的豁口。
“小兄弟,你……”王丽的声音依旧带着颤抖,“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有个朋友,以前在宏远集团的拆迁队里干过,良心不安,后来不干了。他跟我提过一些事。”丁凡抛出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半真半假的理由。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足以打消他们最后的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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