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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凡刚刚适应新的职位，就收到消息，省纪委即将派出巡视组，对江州市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全面巡视，这既是机遇也是挑战。
***
下午四点，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
阳光斜斜地穿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金色光斑。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丁凡翻动卷宗时，老旧纸张发出的“沙沙”声。
档案室的刘主任效率很高，第一批卷宗已经用一辆小推车送了过来。最上面的一份，是七年前江州城东一块工业用地变更为商业用地的项目档案。
档案袋已经泛黄，边角磨损得起了毛边，牛皮筋松松垮垮地套着。丁凡解开，抽出里面的文件。一股陈年的纸张和灰尘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带着时光的霉味。
他看得不快，指尖缓缓划过那些打印出来的宋体字和手写的签名。一份份评估报告，一次次会议纪要，一页页补充协议。他仿佛能透过这些泛黄的纸张，看到当年酒桌上的推杯换盏，密室里的利益交换，以及那些隐藏在官方辞令下的贪婪与算计。
当他看到最终批文上，时任常务副市长的签名时，手指停顿了一下。那个名字，他很熟悉，如今已经是邻市的市委书记。
丁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然的弧度。他要查的，就是这些陈年旧账。他要把江州这片看似繁花似锦的土地，从根上翻一遍，看看下面到底埋了多少烂掉的、发臭的东西。
就在这时，桌上那部红色的电话，再一次响了起来。
铃声依旧刺耳，但丁凡已经没有了早上的那种心悸。他平静地拿起听筒。
“丁书记，周书记请您去他办公室一趟。”是周立国秘书的声音，语气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好，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丁凡将手里的卷宗整理好，放回档案袋，起身向外走去。
走出办公室，他立刻感觉到整层楼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走廊里，平日里偶尔会聚在一起闲聊的干部们，此刻都行色匆匆，脸上带着几分揣测和紧张。几个不同科室的门都开着，能看到里面有人在低声交谈，见到他出来，又立刻噤声，装作埋头工作的样子。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
他甚至看到张承业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从一个办公室里窜出来，差点和他撞个满怀。看到是丁凡，张承业的脸色先是一白，随即又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含糊地叫了一声“丁书记”，便低着头快步溜走了。
看来，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丁凡心中了然，步伐不变，不疾不徐地来到周立国的办公室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烟味迎面而来。周立国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他正站在窗前，指间夹着一根已经燃了半截的烟，眉头紧锁，眺望着窗外的城市。
听到声音，他转过身，指了指办公桌。
“你先看看这个。”
丁凡走过去，桌上放着一张刚刚从传真机里出来的文件，纸张还带着一丝温热。
抬头是鲜红的“内部传真”字样，下面是省纪委办公厅的公章。
《关于派出省委第三巡视组对江州市进行巡视的通知》。
丁凡的目光，在那几个关键的字眼上停留了片刻。
“省委第三巡视组”、“为期一个月”、“全面巡视”。
他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赵德明。
早上那通意味深长的电话，还言犹在耳。下午，巡视组的通知就到了。这绝不是巧合。
“坐吧。”周立国掐灭了烟头，坐回自己的位置，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丁凡拉开椅子坐下，没有说话，等着周立国开口。
“通知是半小时前到的，市委那边，魏书记也收到了。”周立国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浓茶，“省里的巡视，年年都有，不算稀奇。但这次，有几个地方不寻常。”
他伸出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第一，时间。通常巡视都会安排在年初或者年中，为的是配合全年的工作部署。现在临近年底，突然搞这么一出，很反常。”
“第二，规格。通知里说，这次是‘全面巡视’。这个词，分量很重。意味着他们什么都可以看，什么都可以查，从市委市政府，到下面的区县局，没有禁区。”
周立国看着丁凡，眼神变得格外深邃。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就是时机。我们刚刚拿下钱振国和郑同辉，江州的官场，现在就像一个被捅了的马蜂窝，人心惶惶。省里在这个时候派人下来，是想帮我们把马蜂窝彻底端了，还是想看看是谁捅了马蜂窝，顺便敲打一下？”
周立国的话，一针见血。
这既是东风，也可能是西风。可以载舟，亦可覆舟。
“周书记，您的意思是，这支巡视组，来者不善？”丁凡问道。
“不好说。”周立国摇了摇头，“官场上的事，就像这天气，看着是晴天，可能马上就来一阵雷雨。巡视组是把双刃剑，用好了，能帮我们斩断一些我们够不着的藤蔓。用不好，这把剑，就可能悬在我们自己头顶上。”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你刚上任，就遇到这种事。对你来说，是机遇，更是考验。巡视组在的这一个月，江州会变成一个放大镜下的舞台，你我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盯着，解读着。”
丁凡沉默了。
他当然明白其中的利害。他扳倒钱、郑二人，靠的是系统提供的绝对证据和一系列精准的匿名操作。但在外人看来，他丁凡就是一个背景神秘、手段狠辣的“官场新贵”。
这样的人，在巡视组眼里，会是什么形象？是值得借重的利刃，还是一个需要警惕和敲打的不可控因素？
尤其是，早上赵德明那通电话，已经表明了省里某些人对他的“关注”。
“我明白了。”丁凡点了点头，“我会小心的。”
“不是小心，是审慎。”周立国纠正道，“你之前的打法，出其不意，一击致命，那是因为你在暗处。现在，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已经站到了明处，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你身上。巡视组下来，更是把你推到了聚光灯的中心。这个时候，任何一个轻举妄动，都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
丁凡的心里，微微一凛。
他想起了自己让档案室调取的那一大批城建项目卷宗。这个动作，在平时或许不算什么，但在巡视组即将进驻的节骨眼上，就显得格外扎眼。
恐怕现在，已经有无数双眼睛，在猜测他这位新上任的丁副书记，到底想干什么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丁凡说道。
周立国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最欣赏丁凡的，就是这份一点就透的悟性。
“去吧，把手头的工作先稳住。巡视组进驻之前，不要再有大动作了。江州这潭水，马上要来一条大鱼，我们得先看看，这条鱼，想吃什么饵。”
“是。”
从周立国的办公室出来，丁凡的心情，比进去时沉重了许多。
他没有立刻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窗边。
窗外，夜幕已经开始降临。城市的灯火，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最终汇成一片璀璨的星河。远处的江面上，轮船的汽笛声穿透夜色，悠长而沉闷。
好一个“机遇与挑战”。
丁凡的脑海里，回响着周立国的话。
他原本的计划，是利用自己新获得的权力和系统里充裕的正义值，主动出击，在江州掀起一场更大的风暴，将矛头引向省级层面。
但现在，省里的人，主动来了。
这就像他布好了一个棋局，正准备落下关键一子，棋盘对面却突然换了一个更强大的对手。
他必须重新审视整个局势。
赵德明、省纪委巡视组……这些都是新的变量。他不知道巡视组的真正目的，不知道带队的人是谁，更不知道他们背后代表了省里哪一方的势力。
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贸然出击，是兵家大忌。
他想起自己让档案室调阅的那些卷宗，现在看来，这步棋，走得有些急了。不过，也并非坏事。
这正好可以作为一个信号，一个烟雾弹，让所有人都去猜测他的意图。而他自己，则可以借此机会，退到幕后，静静地观察。
他需要做的，不是去当那个冲锋陷阵的勇士，而是成为那个躲在暗处，看准时机，递出最致命一刀的刺客。
巡视组这把剑，他要用。但必须是在他完全掌控节奏，并且能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
丁凡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胸中的那股躁动和豪情，被一股冰冷的理智所取代。
他转身，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推开门，那辆装满了陈年卷宗的小推车，还静静地停在办公室中央。在明亮的灯光下，那些泛黄的档案袋，仿佛一个个沉默的幽灵，无声地诉说着江州官场过往的罪恶与秘密。
丁凡的目光扫过它们，眼神变得平静而深邃。
一场新的风暴，即将在江州登陆。
而他，已经准备好了，迎接这场风暴的洗礼。他要看看，这所谓的巡视组，究竟是龙，还是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