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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立国问出那句话后,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加死寂的沉默。
“意味着什么吗?”
这六个字,像六颗小石子,投进了在座每一位常委的心湖,激起的却不是涟漪,而是冰冷的寒意。他们看着丁凡,那目光仿佛在看一个站在悬崖边,还嫌风不够大,主动向前探出身子的人。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将成为省委林副书记的眼中钉,肉中刺。
意味着你将独自面对巡视组组长赵德明那只老狐狸的全部火力。
意味着你将把整个江州市纪委,都绑在你的战车上,驶向一片前途未卜的雷区。
丁凡当然知道。
他不仅知道,脑海中【危机预警】功能那微弱的、尚未正式触发的背景杂音,就像高压电线在风中发出的嗡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前路的凶险。
但他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是迎着周立国的目光,平静地回答:“周书记,我知道这意味着风险。但我也知道,坐在这里写一份违心的检查,等着别人来给我们定性,意味着更大的风险——那是一种会磨灭掉我们纪委干部最后一点骨气和尊严的风险。”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会议室里神色各异的同僚。
“我们现在就像被困在房间里的人,门外有人拿着棍子,等着我们出去。我们是选择缩在墙角,等他把门踹开,冲进来把我们一个个打倒?还是选择主动开门,告诉他,我们手里拿的不是棉花,而是钢筋?”
这番比喻,粗俗直白,却像一把锤子,狠狠敲在众人心上。
那位之前斥责丁凡的常委,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发出声音。因为丁凡的话,刺破了所有伪饰,直指核心——面子和里子,哪个更重要?是暂时的政治前途,还是纪检队伍的魂?
周立国死死地盯着丁凡,眼神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要将这个年轻人从里到外剖开来看个究竟。
他看到了丁凡眼中的坦然,那是一种将个人生死荣辱置之度外的清澈。
他看到了丁凡眼中的决绝,那是一种认准了方向便九死不悔的执拗。
他还看到了一种……他自己年轻时也曾有过的东西。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血勇之气。
只是,这股气,在多年的官场沉浮中,被他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藏在了心底最深处。他以为它已经冷却了,蒙尘了,却没想到,今天被丁凡这个年轻人,用最直接、最炽热的方式,重新给点燃了。
欣慰。
一股久违的、发自肺腑的欣慰,像暖流一样涌遍周立国的四肢百骸。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拍案而起,大喝一声“好小子”!
纪委是干什么的?就是得罪人的!如果怕得罪人,当初就不该进这个门!
可是,理智的缰绳,又死死地拽住了他。
冲动过后,是更深沉的担忧。
他不是丁凡,他不仅要对自己负责,还要对整个江州市纪委的班子负责。他太清楚林远山这个人了,那是一个睚眦必报、手段阴狠的角色。他更清楚赵德明,那是一条嗅觉灵敏、专咬人咽喉的恶犬。
丁凡此去,无异于羔羊入虎口。
这已经不是冒险了,这是在用自己的政治生命,甚至身家性命做赌注。
他周立国,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欣赏的下属,去跳这个火坑吗?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笃,笃,笃……每一下,都敲在会议室里每个人的心尖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墙上的石英钟,秒针走动的声音清晰可闻,像是在为周立国的犹豫做着倒计时。
一位副书记终于扛不住这种压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早已凉透,他却像是被烫到一样,龇了龇牙。他看向周立国,用一种商量的、近乎于恳求的语气说:“书记,丁凡同志的出发点是好的,有冲劲,有担当。但是……这件事,是不是可以再从长计议?我们可以先按照省里的要求,把检查写好,态度诚恳一点,姿态放低一点。先把眼前这一关过去,保全了实力,以后……以后总还有机会。”
这番话,代表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低头,不丢人。
周立国没有看他,目光依然锁定在丁凡身上。他看到,在听到这番“和稀泥”的建议后,丁凡的眼神里,没有丝毫不耐或鄙夷,只有一片沉静。
这个年轻人,有着远超他年龄的定力。
周立国的脑海里,忽然闪过十几年前的一件事。那时他还在下面一个县里当纪委书记,查办一个牵扯到市里某位领导亲戚的案子。当时,也有人劝他“从长计议”,他也选择了“退一步海阔天空”。
结果呢?
案子不了了之,那个领导的亲戚换了个地方继续作威作福。而他,虽然保住了位子,却在那之后的好几年里,每次夜深人静时,都会想起举报人那双充满希望又最终归于死寂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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