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李明杰办公室里的那份宁静,像是被戳破了一个看不见的洞,正丝丝缕缕地漏着风。
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固的平静。他没有回到窗边继续伺候那盆君子兰,而是站在原地,目光穿过巨大的落地窗,投向远处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
江州市政府大楼的位置极佳,从他这个楼层望出去,大半个城市的风貌尽收眼底。那些高楼大厦,那些纵横交错的道路,有多少是在他亲手批示下拔地而起,又有多少,藏着他与别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往常,站在这里,他会有一种掌控一切的满足感。但今天,这份俯瞰众生的快意,却被一股从脚底升起的寒意所取代。
“蓝天花苑……”
他在嘴里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尝一枚已经忘了味道的橄榄。项目太小了,小到他几乎要费一番力气才能从记忆的仓库里把它翻找出来。追加了两百多万,理由是地质条件变更。常规操作,无懈可击。当年那份补充协议,他签过字,公章也盖了,流程上完美无瑕。
可问题恰恰就在于,赵德明,那只在省纪委浸淫多年、嗅觉比猎犬还灵敏的老狐狸,为什么会突然对这么一桩陈年旧事感兴趣?
巡视组下来,讲究的是“抓大放小,重点突破”。什么叫大?影响恶劣的、群众反映强烈的、涉及金额巨大的。一个三年前两百多万的市政配套工程,算什么?连开胃菜都算不上。
这不合常理。
而官场上,任何不合常理的表象背后,都指向一个被刻意隐藏的真相。
李明杰缓缓踱步回到自己的大班台后,那串油光水滑的紫檀木佛珠再次被他拈在手中。珠子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却没能让他纷乱的心绪平复分毫。
他想到了赵德明。这个人,他打过交道,甚至有过一些“人情往来”。赵德明此人,看似和风细雨,实则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尤其擅长“顺藤摸瓜,拔出萝卜带起泥”。他绝不会无的放矢。
那么,是谁把这个“藤”递到了赵德明的手里?
是政敌?江州市里,想看他摔跟头的人不在少数。但他们有这个胆子和能量,直接把线索捅到省巡视组组长那里吗?
是下面的人?分赃不均,心生怨恨?他自认在利益分配上向来大方,能堵的嘴,他都用金钱和权力堵得严严实实。
还是……某个他不知道的、隐藏在暗处的眼睛?
这个念头让他手里的佛珠停顿了一下。他最怕的,就是这种未知。已知的敌人,他有无数种方法去对付。但一个藏在暗处、不知深浅、不知目的的对手,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掉下来,也不知道它会刺向你的哪个要害。
他闭上眼,脑海里飞速地过了一遍自己这些年经手的项目。像“蓝天花苑”这样的小瑕疵,多如牛毛。如果每一个都经得起这么刨根问底的查,那他早就不是坐在这里,而是蹲在某个地方吃牢饭了。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在情况未明之前,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暂时脱离棋盘。
一个在棋盘上四处奔走的棋子,才容易被对手盯上。如果这颗棋子,突然从棋盘上消失了呢?
李明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他拿起桌上的另一部电话,拨通了自己秘书的内线。
“小王,你进来一下。”
很快,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推门而入。
“市长,您找我。”
李明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声音也比平时低沉了几分:“小王啊,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这老毛病又犯了,血压有点高,头晕得厉害。今天下午的会,你帮我跟市委办公厅那边说一声,我请个假。”
秘书小王闻言,脸上立刻露出关切的神情:“市长,要不要紧?我马上联系医院,给您安排一个全面检查?”
“不用那么大张旗鼓。”李明杰摆了摆手,语气显得有些虚弱,“老毛病了,回去躺躺,吃几片药就好。这两天,工作上的事,不是特别紧急的,就先压一压。要是巡视组那边有什么事找我,就说我身体不适,正在家休养。”
“好的好的,我记下了。您可千万要注意身体,工作再重要,也没有身体重要啊。”秘书的语气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担忧。
“嗯,你去吧。”
秘书躬身退了出去,并体贴地为他轻轻关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李明杰脸上那副疲惫不堪的神情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来车往。
请病假,是一招险棋。
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突然“病倒”,必然会引起各种猜测。赵德明那只老狐狸,肯定会第一时间怀疑他是想避风头。
但这同样也是一步妙棋。
他以退为进,主动脱离权力中心,就等于暂时切断了所有可能指向他的线索。巡视组要查什么,要找谁谈话,都找不到他本人头上。他就像一条潜入深水的鱼,让水面上的渔夫,暂时失去了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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