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五十分,王安伟把那辆二手福特驶上通往木栅的路时,心里就开始有些发毛。不是因为车,这老爷车虽然喘得厉害,但总归没在半路给他撂挑子。也不是因为工作,加班到这个点虽是常事,但好歹饭碗是稳的。是前面那条路,那条必须穿过去的,黑黢黢如同巨兽喉咙的——辛亥隧道。
关于这条隧道的邪门事儿,台北开夜车的司机十个里能有九个跟你掰扯半天。什么无头的摩托车骑士,穿旧式校服拦车的女学生,隧道墙壁上莫名浮现的人脸……王安伟平时嗤之以鼻,他自认是个受过现代教育的理性派,怪力乱神,都是自己吓自己。可今晚不一样,出门前收音机里天气播报员用那甜得发腻的嗓音说“今夜有雨,能见度低,请驾驶员小心……”,偏偏在“小心”后面突兀地停顿了两秒,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好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还有就是,今天,是中元节。整个城市似乎都弥漫着一股纸钱和香火混合的、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车子碾过路面一个不大不小的坑,颠簸了一下,把他从胡思乱想中惊醒。他甩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定了定神,前方,隧道口那圈昏黄的光晕已经清晰可见,像一只倦怠的巨眼。两旁的街灯在潮湿的空气里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光线之外,是沉甸甸的、化不开的墨色。车速不减,一头扎了进去。
隧道里是另一种世界。老旧的白炽灯间隔很远才有一盏,有气无力地亮着,在水泥拱壁上投下大片大片的、流动的阴影。轮胎压过路面,回声被无限放大,沉闷地滚过车顶,又消失在后方更深的黑暗里。空气变得阴冷潮湿,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和隐约的土腥气。前方一辆车的尾灯,像两滴将熄未熄的血珠,晃动着,很快也消失在弯道后面。
四周陡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他自己引擎的轰鸣,在这封闭的空间里显得异常孤独。
他下意识地想打开收音机,让点人声驱散这死寂。手指在调频按钮上胡乱拨了几下,扬声器里先是传来一阵嘶哑的杂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低语,又像是信号极差时的白噪音。他皱着眉,正要关掉,那杂音却猛地一收,一个异常清晰,甚至带着点老旧收音机特有“罐头感”的男播音员的声音,字正腔圆地响了起来:
“夜间行车,请注意安全。后排的乘客,请系好安全带。”
王安伟的手僵在半空。
后排……乘客?
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抬眼看向车内后视镜。
镜子里,后排座椅空荡荡的,蒙着一层他自己也记不清多久没打理过的薄灰。除了一件他随手扔在那里的旧外套,什么都没有。
冷汗,瞬间就从背脊渗了出来,贴住了衬衫布料。
是串台了?还是哪个神经病电台午夜档的恶作剧?他试图这样安慰自己,可那播音员的声音太过标准,太过正常,在这诡异的环境里,反而显得极不正常。他伸手,用力去按收音机的开关。
关不掉。
那按钮像是锈死了一样,任凭他怎么按,那个清晰的男声依旧在平稳地播报,内容开始重复,一遍又一遍:“后排的乘客,请系好安全带……后排的乘客,请系好安全带……”
语调没有丝毫变化,冰冷,机械,如同丧钟。
王安伟的心跳开始失控,咚咚咚地擂着胸腔。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路面,双手死死攥住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隧道好像变得没有尽头,前方的黑暗浓郁得如同实质。灯光闪烁的频率似乎也加快了,明灭之间,那些墙壁上的阴影扭曲、蠕动,像是活了过来。
他又一次,无法控制地,瞥向了后视镜。
这一次,镜子里不再是空座。
就在那件旧外套旁边,原本空着的位置上,多了一团模糊的、人形的阴影。轮廓很不稳定,边缘处似乎在微微飘散,像隔着一层沾满水汽的毛玻璃。
王安伟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死死盯着镜子,眼睛因为惊恐而瞪得极大。
那团阴影在凝聚。
像滴入清水中的墨汁,缓慢而坚定地勾勒出具体的形态。散乱、干枯如败草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然后,是头发下面,那张脸的轮廓……
惨白。是一种毫无生气的、尸骸般的灰白。
紧接着,那低垂的头颅,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抬了起来。
长发向两侧滑开,露出了掩藏其下的真容。
腐烂。
这个词瞬间击中王安伟的大脑。那脸上布满了不规则的黑褐色斑块,皮肤多处溃烂、剥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组织,甚至能看到白森森的颧骨。最恐怖的是那双眼睛,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剩下两个完全漆黑的、空洞的窟窿,正直勾勾地,透过镜面,与他对视!
“呃……嗬……”王安伟的喉咙里发出被扼住似的怪响,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冷汗像开了闸的水,瞬间浸透全身。他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要猛踩油门冲出去,脚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恐惧如同无数冰冷的藤蔓,将他紧紧缠绕,拖向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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