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在村民们惊疑不定的脸上投下扭曲的阴影。铁柱那句“鬼……它在数孩子……”和豆官失踪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死水潭,激起了恐慌的涟漪。
“胡咧咧啥!”村长林老倔拨开人群,他年纪虽大,腰板却挺得直,脸上沟壑纵横,此刻每一条皱纹都绷得紧紧的,“后生仔,黑灯瞎火的,看花眼了罢!豆官那娃指不定是跑岔了道,猫在哪个草窠里睡着了!”
“不是!是真的!”二丫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死死抓住林老倔的裤腿,“阿爷!俺亲眼看见……豆官就在石头后面没的!那声音……那声音不是人的!它在数数!它把豆官抓走了!”
她语无伦次,但那份几乎要撕裂喉咙的恐惧做不了假。周围的人群骚动起来,女人们开始低声啜泣,男人们则交头接耳,眼神惊惶地望向那片在夜色中如同匍匐巨兽的老林子。关于林子里不干净的传闻,此刻不再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是化作了沉甸甸的、压在心口的寒气。
“都静一静!”林老倔提高嗓门,试图稳住局面,但他自己握着旱烟杆的手,指节也有些发白,“铁柱,你来说!到底咋回事?看清楚是啥东西没?”
铁柱张了张嘴,他想描述那尖细非人的声音,那诡异的邪风,那老槐树蠕动的黑暗,还有豆官戛然而止的哭喊……可话到嘴边,却发现所有的言语在那种无法理解的恐怖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最终只是用力摇头,牙齿磕碰:“没、没看清……就听见声……从老槐树那边来的……它数数,跟小石头数得一模一样……然后……然后豆官就没了……”
众人的目光又落到小石头身上。这孩子依旧瘫坐在地,眼神发直,嘴里反复念叨着:“八个……它数了八个……”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更添了几分阴森。
“中邪了!这是中邪了!”一个干瘦的老婆子尖声叫道,她是村里的神婆马三姑,此刻脸上满是惊惧,“老林子里的东西醒了!要收童男童女哩!快!快请祖宗牌位,烧纸钱,磕头!”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有人开始往家跑,想要紧闭门户;有人则慌乱地找香烛纸钱;还有几个胆大的后生,被林老倔呵斥着,勉强组织起来,准备点燃更多的火把,进林子边缘寻人——尽管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豆官凶多吉少。
就在这时,一阵夜风卷过村口,带着林子里特有的土腥和腐叶气息。风中,夹杂着几点灰白的东西,打着旋儿,飘飘悠悠地落在众人脚边。
是纸钱。
裁剪粗糙的圆形方孔纸钱,颜色惨白,在火把光下异常刺眼。
“纸钱!哪来的纸钱?”有人惊骇地四顾。
村子里并没有人在这时候撒纸钱祭奠。这纸钱,来得蹊跷。
风似乎大了些,更多的纸钱从老林子的方向被吹送过来,簌簌落下,铺了一地,像一场不合时宜的、寂静的雪。它们粘在人们的裤脚上,贴在栅栏上,甚至有一张,轻飘飘地盖在了小石头仰起的脸上。
小石头没有动,任由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纸钱贴着皮肤。
铁柱猛地打了个寒颤,他想起逃跑时,那如芒在背的冰冷注视,还有风中隐约带来的、不仅仅是豆官的哭声……似乎,还有另一种更细微、更缥缈的……像是很多孩子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一起玩的喧闹声?
“不能去!”马三姑扑过来,死死拉住一个准备往林子里走的后生,“这时候进去,就是送死!惊扰了‘山鬼老爷’,全村都要遭殃!得等天亮!天亮鸡叫了,阳气足了再说!”
林老倔看着满地纸钱,又看看魂不守舍的小石头和哭成泪人的二丫,再看看那片沉默的、仿佛在嘲笑着众人恐慌的老林子,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化为沉重的无奈。他挥了挥手,嗓音沙哑:“……听三姑的,都回去!把门窗顶死!谁也别出来!等天亮!”
这一夜,黑水村无人入睡。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屋里点着油灯,大人们聚在堂屋,脸色凝重,孩子们则被紧紧搂在怀里,稍有风吹草动就吓得浑身发抖。狗不安地吠叫着,却又在某些时刻突然噤声,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呜咽。
铁柱家。油灯如豆,光线昏暗。铁柱爹闷头抽着旱烟,烟雾缭绕。铁柱娘一边抹眼泪,一边数落铁柱不该带弟弟妹妹去那鬼地方。铁柱蜷在炕角,抱着膝盖,头埋得很深。小石头被他爹扛回来后,就一直躺在里屋炕上,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黑黢黢的房梁,偶尔嘴唇翕动,还是那几句“八个……数到八了……”。那尖细非人的声音,和老槐树洞里的黑暗,已经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二丫家更是愁云惨雾。豆官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如今生死不明,她娘哭晕过去好几次,她爹则红着眼睛,蹲在门口,手里攥着一把砍柴刀,死死盯着村外老林子的方向,几次想要冲出去,都被邻里死死拦住。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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