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残阳像泼洒的脏血,渗过黑水村外那片老林子交错的枝桠,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污迹。暑气未消,林子里蒸腾着一股子土腥气,混着腐烂落叶和某种不知名野花的甜腻气味,闷得人胸口发慌。远处,村子的轮廓已经模糊,几点昏黄的灯火在渐浓的夜色里飘摇,像是随时会熄灭。
七个小小的身影,就在这片昏昧中,聚在林间一小片空地上。大的不过十二三岁,小的那个叫豆官,才六岁,细脖子顶着个大脑袋,缩在他姐姐二丫身后,怯生生地抓着她的衣角。
“怕……俺怕……”豆官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睛不时瞟向林子深处那望不透的黑暗,总觉得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
“怕个卵蛋!”领头的孩子叫铁柱,比同龄人都壮实些,黑黝黝的脸膛上满是故作的老成,“咱黑水村的娃,还能让片老林子唬住?再说,小石头当鬼,你们怕啥?”
被点了名的小石头,是个瘦削的男孩,此刻正苦着脸。他天生胆子不大,这会儿更是心里直打鼓。这老林子,村里老人平日是不让孩子们靠近的,说里面有东西,不干净。具体是什么,老人们总是含糊其辞,只说是“山里的玩意儿”,或是很久以前“饿死的人化了的”。可越是禁止,对半大孩子越是诱惑,加上铁柱一激,谁也不想认怂,便都偷偷溜了过来。
“就……就是,”二丫搂紧弟弟,声音却没什么底气,“玩一会儿就回,娘该喊咱们吃饭了……”
“磨蹭啥!天黑了更不玩不成了!”铁柱不耐烦地挥挥手,“老规矩,小石头,你蒙上眼,对着那棵老槐树数,数到一百!不准偷看!”
那棵老槐树生得古怪,树干粗得几个孩子都合抱不过来,树皮皲裂,扭曲虬结,中间还有个黑黢黢的树洞,像一张沉默的、准备噬人的嘴。不知怎的,小石头觉得那树洞深处,似乎有凉气丝丝地往外冒。
铁柱不知从哪扯下块脏兮兮的破布,不由分说蒙住了小石头的眼睛。视野被剥夺的瞬间,小石头心里猛地一坠,周围熟悉的声音——蝉鸣、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伙伴们粗重的呼吸——都变得遥远而扭曲起来。
“一、二、三……”小石头开始数了,声音干巴巴的,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快藏好!”铁柱低吼一声,孩子们立刻像受惊的兔子,四散窜入周围的灌木和阴影里。
小石头继续数着:“……二十八、二十九……”他努力集中精神,不去想那些老人讲的鬼故事,不去听耳边越来越清晰的、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可那黑暗像是活物,顺着蒙眼布的缝隙往里钻。他感觉后颈窝凉飕飕的,像有人对着那里轻轻吹气。
“……五十七、五十八……”数到一半多了,林子里几乎听不到别的动静了,只有他自己的数数声,孤单地回荡在越来越浓的暮色里。不对,好像……太安静了?刚才还有几声鸟叫,现在连虫子都不吭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过来,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
他忍不住,悄悄把蒙眼布掀起一条缝。
昏暗的光线下,老槐树的轮廓显得格外狰狞。那个树洞,黑得异常纯粹,仿佛能把周围微弱的光线都吸进去。小石头眨眨眼,总觉得那树洞的黑暗,比刚才更浓了,而且……好像在微微蠕动?
他吓得赶紧拉紧蒙眼布,不敢再看。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数完了。
小石头一把扯下蒙眼布,突如其来的昏暗光线让他眯了眯眼。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的不安,准备履行“鬼”的职责。
他张开嘴,那句“藏好了吗?我来找你们了”已经到了嗓子眼。
可就在他出声的前一刹那。
另一个声音,抢先一步,从林子深处,或许……就是从那个老槐树的树洞里,飘了出来。
那声音又尖又细,拖得长长的,调子古怪地起伏着,像是一根生了锈的针,在人的耳膜上慢慢刮擦。
“藏——好——了——吗——?”
小石头浑身一僵,血液瞬间凉了半截。这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声音!这声音……空空洞洞,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尾音扭曲着,钻进骨头缝里。
短暂的死寂。
然后,是铁柱那压不住的、变调的嗓音从一堆茂密的灌木后响起:“谁?!谁在学舌?!”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疑和一丝被戏弄的愤怒,但更多的,是掩盖不住的恐惧。
那尖细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模仿出来的笑意。
“嘻……我——来——找——你——们——了——”
话音未落,一阵邪风毫无征兆地刮过林间空地,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声响。风很冷,刺骨的冷,完全不像夏夜的暖风。老槐树的枝叶剧烈地摇晃起来,黑影乱舞,像无数狂躁的鬼手。
“啊——!”
一声短促到极点的尖叫,来自豆官藏身的方向,像是刚出口就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